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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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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雨烟,是我心头的一块难愈的伤。
那年我涉世未深,初入烟花地,还是只嫩嫩的雏儿,被酔香楼里一片莺莺燕燕环绕在楼门口,四五团白花花的□□要遮不遮,在我眼前乱晃,晃得我眼晕。无意间抬头一瞥,只这一眼,便瞧见了半倚在二楼望台向外远望的何雨烟。
那眉眼,远看秋水近看雾,那面容,倩影兮兮似哀愁。
如此的雨烟姑娘,就如同一株开在烂泥地里的白荷花,亭亭立于滚滚红尘之中。我站在泥巴堆里向她望,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莹莹的白光。
那天往后,我便成了何雨烟的入幕宾。雨烟姑娘那时候尚未到时候,接客只是陪着聊个小天,喝个小酒,起了兴致便再弹个小曲儿。
这么相处了一个来月,我越发的欢喜。我对雨烟说,白色与你最是般配,第二天她便换上了一袭百褶拖地白纱裙。我从大嫂那里骗来一柄宫制团扇送与了她,她便天天带在身旁,天热了扇一扇,天冷了就拿来半遮一遮颜。我隐隐觉得,雨烟姑娘待我,不同于其他恩客,是真心实意的。
之后的某一天,雨烟对着窗外弹了一段伤情的悲凉小曲,调子低缓,好似一口气吊在鼻息间,要断不断,听得我昏昏欲睡。正惺忪间,恰听见雨烟在一旁唤我,我睁开眼望向她,雨烟转过头,一双眼里犹呛着泪花。
我一惊,忙站起身。雨烟颤颤睫毛,留下两行清泪。我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心底有些慌,忙迭声的问:“你怎的?怎的了?”
雨烟顺势歪在我肩头,我衣襟上顿时湿了一大片。这是雨烟第一次投怀送抱,我于小慌之中,又泛出些莫名的甜意。
雨烟抽泣道:“公子,公子,明日便是雨烟的破身之日,雨烟~~雨烟将不再是清白身子,却万万不能玷污了公子。”我衣襟上又是一湿,“公子,今日一别,你可要记得雨烟……”
我顺着她发丝抚了两下,嘿然一笑:“哈,我还当什么事儿呢,这有何难?明日我来捧你场子,定会拨得头筹,你信我。”
雨烟从我怀里抬起了头,眼圈还是红的,与我相视一笑。
如今再想起来,老子真他祖爷爷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帽,当了冤大头也就罢了,还当的满心欢喜。
之后我自然买下了雨烟,春宵一刻千金不换,我端着烛台正待要吹,却被雨烟拦下。她在桌旁的身子有些颤,拽我袖子的手有些凉,眼圈又有些泛红。我转念一想,她恐怕是害羞,也罢,日后时间长得很,何必急这一时。我俩便围坐在桌旁聊了个通宵,第二日天明一人一对黑眼圈。
出她房门时正撞上醉仙楼的老鸨,老鸨看了看我眼下的两片青,笑得花枝乱颤:“公子真是龙马精神,龙马精神!”
我勉力一笑,心底暗骂,活生生的一整夜,雨烟脖子以下脚踝以上,老子别说摸,连看都没看到。
随后我成了雨烟的金主,雨烟除了我别的客都不必接,我俩日日相对,日日的看得到吃不着。我时常送她些金钗玉镯,她却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收下了也不穿戴,照样每天素衣相候。
紫砂的小锅用小火炖了将近一年,再慢热的菜也该熟了。我在一个艳阳天对雨烟掀开锅盖:“雨烟,三日后,我来替你赎身。”
雨烟猛的回身,从窗边一路奔向了我,中途还踹翻个椅子。她抓着我的手,颤抖道:“什、什么?!”
我当时以为她是惊喜过度,事后醒悟,她激动成那样,纯粹是被吓的。
三天后,我揣着一袖子银票依约去醉仙楼找她。我在她房门上敲了敲,没人应。我推门而入,房里空空荡荡。我转出门去寻她,却撞上了正巧路过的老鸨,我掏出银票说明来意。
老鸨看看银票,再看看我,咋呼道:“哟!公子,你来晚了~~我雨烟女儿,昨天已经赎身了~~”
一盆冷水,还掺着冰碴子,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
我道:“怎么会?哪个混蛋赎的人?是不是强迫她的!?”
老鸨挥着帕子道:“公子哟~这可没人强迫她,她自个儿给赎的身,这丫头哟~~翅膀硬了就要飞,枉费妈妈我这么看重她~~~”
我一怔,脱口道:“不、不可能,她哪来的那么多钱?”
老鸨笑道:“她自己那点银两必然是不够,可再加上她那一箱珠宝,可不就够了么~~”
是了,她那箱子珠宝,哪个不是价值连城?我送出去的时候一点都没惜钱,不单赎身够用,她下半辈子吃穿住也不必愁了。
随后的几天,我过得十分颓废,整日在酒楼里买醉。我不懂,我待她不够好么?她不是喜欢我么?现在人走楼空,又算个甚么事。
我捏着杯子正往嘴里倒,倏地被人抓住了手腕。我虚着眼看一看来人,模模糊糊似乎是王蓝田。
王蓝田朝我身后使了个眼色,杵在后面干着急的小全立马窜过来抢走了我的酒杯,顺带着把酒坛子也一并抱走了。王蓝田拉开椅子坐我身旁,敲敲他那把破折扇,道:“佛念兄,何苦如此。”
我不理他,大着舌头想叫小二上酒,话未出口,被王蓝田一句话截住势头。
王蓝田道:“醉仙楼的那个何雨烟,有个书生相好,叫杨重锦。”
我这两天受得打击忒多,已经有些麻木,只瞪着一双眼。王蓝田叹了口气,又道:“佛念兄,这件事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我当你知晓的,还以为你只是玩玩,没成想你……”
京城地界,本少爷要想找个人,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我负手站在客栈的二楼楼梯口,看着面前的房门打开再合上,出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我踱前一步,再缓缓开口:“何雨烟。”
雨烟看着我愣了一瞬,随即又低下了头,低声道:“公子。”
我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和我对视,寒声道:“你以为这样便能悄无声息的走掉么?是不是我待你太好了,好得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了,嗯?你那相好的,是不是就在里面?”
雨烟的脸白了一白,强自镇定道:“公子,千错万错都是雨烟一人的错,你,你不要难为重锦。”
我松开手,抖着脸皮冷笑道:“果真情深意重,祸到临头了还护着他?我便要看看,那穷酸书生有什么好的,又比过本少爷强在哪里。”说罢绕过雨烟就要进屋。
何雨烟一把拖住我衣袖,泪眼道:“公子!这原本就不关重锦的事,你这样强人所难又有什么意思?”跌跑到我身前拦着,又道:“公子,重锦他是不如你有财有势,可他却是真心待我,公子你,你根本就不懂何为情爱!”
我原本也只是想去看看,当面奚落几句那书生罢了。我冤大头当了小一年,憋屈得紧,如今找个地方发发火也不成么。可她这一句不懂情爱,却惹毛了我。原来我的一腔情意,在她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我怒火腾腾起,扯着她手腕叫她让开,她哭喊着不让,情形乱成一团。
门扉一动,里面那位终于一个没忍住,冲了出来,横在我俩之间,半搂着雨烟问有没有怎么样,雨烟缩在他怀中,掉着眼泪摇一摇头。
好一对亡命的小鸳鸯,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腻歪。
杨重锦傲然挺起他那副没几两肉的小身板,举手指着我鼻尖乱晃,一边晃一边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眼里还没有有王法!”
你他娘的哪只眼睛看到我强抢民女?我额头青筋暴起两根,懒得与他言语,一把将他推开。他身子在我手下一轻,然后噼里啪啦咚,就这么摔下楼去。
雨烟在我身后惊恐一叫,提着裙摆一路跑下楼梯,半扶起磕破头的杨重锦,唤了几声锦郎。
我心里实在闹腾,冷哼一声甩手走人。反正何雨烟那里有我送她的珠宝做家底,足够她去请个大夫给她的锦郎包头,横竖死不了人。
此事原本算完了,可惜,可惜老天不开眼,杨重锦居然有些来头,是朝中一员大臣养的一个得意门生,那大臣还好死不活的与我爹是对头。
一场官宴中,打着一脑袋纱布条的杨重锦拍案而起,念了一首长诗,指桑骂槐地说我老爹教子无方,纵容儿子目无法纪。我老爹惊怒之下抓了几个家丁来问,我这一年做的荒唐事就这么尽数露给了老爷子。
之后我挨了家法,被我爹遣送到这破书院,逼我白白蹉跎青葱年华。
所以说,读书人,最是阴狠,满口的诗书礼仪,背后做起那害人的缺德勾当,眼也不带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