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半生长》鹿走扶苏

6、六

　　千年时光一眨而过，三界新旧更迭却依然平静，最大的事莫过于昆仑玉山的新一任王母继位了。昆仑玉山西王母，是仙界唯一可以自己挑选下一任执掌人的，因为要守护一重天尽头的不死树，玉山中人都饮过瑶池水，斩断一切尘缘。

　　听说这个新王母是上任西山王母的座下爱徒，本是瑶池三生桃林中的一株，得西王母点化后自十丈软红中参透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七苦飞升，上任西王母替其取名无心。

　　据说这个玉山新的执掌人的继位大典，连九重天上自爱妻逝世后再未出过长生殿的神君少灏，也莅临了玉山。

　　这是少灏第三次来玉山瑶池了，他给自己斟了杯酒，典仪已经开始了。身着华服的昆仑新任执掌人手捧着盛着不死果的玉盘一步步的走上瑶池，端庄肃穆，姣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少灏朝着她，遥遥抬了抬杯，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又斟了一杯，有些朦胧的看着那张本该含笑的脸庞面无表情又一丝不苟的紧着规程完成继位仪式，这张脸同记忆中那个守了不死树三千年为他取得不死果的人面容相重合，又同漆吴山下采到珍珠开怀大笑的人面容相重合。

　　忽远忽近。

　　他又想起了韵白，脸虽相似，可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韵白太工于心计，而她，傻傻的等了他三千年，被误会了也不肯跟他解释，转身竟投入了轮回道中，同株双姝，原来这软红十丈他也并未看清。

　　他斟了一杯又一杯，复起身向新任玉山王母辞行，其实没必要，九天神君能来已是很全脸面。

　　新任玉山王母点头致意，复又行了半礼，礼数周全笑容得体的亲自送他出玉山。他有些醉了看着她不自觉的唤她“阿姝？”复又摇了摇头“怎么会是阿姝呢，阿姝已经回漆吴了，她不想再回来了”

　　少灏只觉得胸腔钝痛不止，当日他从那天目镜中看到了她的元神与过往，看到她傻傻的在不死树那里等他，而他却错认了韵白，她等了三千年才去瑶池找他，看见的却是他向王母求娶韵白，她甚至都不上来解释一番，想来是对他失望至极了吧。他想来是她命里的劫，既然如此，合该他是要与她在一起的，他不可能再让她入六道轮回了。

　　韵白一直假伤不醒，他同老君设了一局，引她露出破绽后废除其修行，但她好歹同阿姝是同株姊妹，又同在王母座下，所以未做多追究，只在废除其修行后，令韵白自行离去。

　　可他未曾想韵白离开前会去找阿姝，还是在他离开九重天的时候。他不知道韵白跟她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回来时，韵白很是释怀般的同他说：“凡人羽化成仙是极其不容易的，更何况凡胎□□的在九重天难免不适应，玉明殿离玉山近，又有天宫的药泉，不如让她去那里吧。”少灏看着她，而她神色释然又磊落。

　　他想了想，那药虽然奇效，若同天宫药泉一道，想来仙身会塑的更快些吧。他点点头，正准备亲自回去带阿姝去玉明殿，顺道带她回玉山看看。

　　韵白却叫住他，神色有些凄然：“这三千年来，我只骗过你一回，我是真的......你再送我最后一程吧，送我回玉山吧，好不好？”少昊看着她，复又想起了阿姝，他这么久没去看她，她的药可有好好喝？他转身而去“本君不再追究，已是开恩，收起你不应当有的所有念头，这九重天，你不要来了。”

　　韵白却突然笑了，笑的有些癫狂：“你猜猜看，我会不会让那凡人留在这长生殿？”

　　他不想再多看她一眼，韵白却紧紧的拉住他衣袍，被他甩开跌倒在地后，神色有些癫狂，狰狞道：“你说……她跳下去后，神魂还会完整吗？啊……我是不是又骗了你？”

　　他匆匆赶回时阿姝已纵身跳下了往生台，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又对他失望了吗?所以哪怕听到他在呼唤，也不愿意停住脚步……
　　往生台下浊气太盛，她现下仍是凡人之身，若跳下去，是会魂飞魄散的。他紧跟着她跳下了往生台，可仍是晚了。无论他在浊气中寻找多久，用尽了聚魂宝器，也只留住了她一魂一魄。
　　他带着她的一魂一魄去了玉山，他是她命的劫，忘了他，她也许只会更好吧。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我醒来时，是在玉山瑶池。师父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可是参透了？”我愣了许久，点头又摇头。

　　师父无奈，递给我一盏碧绿的瑶池水：“参不透，还是忘了罢。”

　　我端着瑶池水，心下却无比明朗，心静似水，我笑着摇头，还是记着吧，同样的错，犯了两次也就够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后来，师父将玉山传于了我，继位典仪那天，我又看到了他，他穿着素白的衣袍，瘦了许多，衣袂飘飘坐在高高的首位上，独自斟了一杯又一杯，仙婢们换了一壶又一壶的桃花酿。

　　典仪结束时，我看到他走过来向我辞行，我按着礼，送他出瑶池。想来他是喝太多了吧，我细细看他，他的双眸已不见了当年的熠熠星光，丰神俊朗的面容也失去了当年的笑意，更多的是难以释怀的怅然，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恍惚，他喃喃：“阿姝？”

　　我只笑着看他，保持着玉山王母的仪态。他又摇摇头“怎么会是阿姝呢，阿姝已经回漆吴了，她不想再回来了。”

　　我送他出了瑶池，礼貌而疏离的同他道别，同时表达了一下对他莅临玉山的感激之情。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笑了笑乘云而去。

　　我看着他遗世独立的背影，逆着天边的霞光，有些恍惚，心下却木然，我将是玉山的王母，斩断尘缘，而他依然是九重天上的神君，我们本来……不会也不该有任何一丝的牵连。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再后来，又到不死树结果时。
　　听说，长生殿中的桃花都换成了一种白色的花，花未开时是红色的苞花开后却渐渐变淡，最后变成白色，像极了雪白的香雪海。

　　我淡然一笑，那想来，也是极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