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半生长》鹿走扶苏

2、二

　　少灏时不时的会来看我，但他总是匆忙的。

　　他来最多的时候，就是我喝药的时辰，我会很认真的一点不留的将药喝完，他会陪我说说话，大多是无聊的问答，偶尔也会同我说说凡人飞升的劫难。

　　看着他微微锁着眉头，却还要同我谈笑的模样，我有时也会有恍惚，也会不解，从前在漆吴山上同我采珠玩闹的少灏，跟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少灏，当真……是同一个人么？

　　瑞兽香炉中云茶添的香还留有余香，少灏就会起身，云茶说神君要处理的事太多了，所以才会少来韵栖宫的，我不置可否。

　　可每每我都会笑着送他至大殿，少灏会驻足回头看我：“殿外风大，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去罢，我晚些再来看你。”然后便让云茶送我回房。

　　“娘娘，神君待你可真好。”每次少灏走后，云茶就无不高兴的说着这重复的话。

　　好吗？我看着妆镜，镜中女子眉目如画，除却苍白的唇和紧蹙的眉之外这张脸同那张画上巧笑倩兮的桃花仙子没有区别。这才是最可笑的地方，我弯起嘴角扣倒了妆镜，见窗外十里桃花灼灼，复又起身用力合上了窗。

　　“院内桃花开得正好，娘娘怎关了去？这桃花还是神君从瑶池挪来的呢，照料了三千年才有了如今的模样。”云茶放下药，将瓷白的药勺递给我。

　　碧绿的玉碗中褐色的药水尚氤氲着水汽，我搅了搅，散了热气一口饮尽。

　　长生殿的桃花开得再好再明媚也不是属于我的，我笑笑，泯尽了口中最后一丝苦涩方道：“漆吴的杏花可比这里的桃花好看，漆吴海边还有许多五色蚌……”我越来越想回去了。

　　云茶收了药碗才看着我，却有些疑惑：“杏花？云茶至在这长生殿服侍，只见过长生殿的桃花和长生殿外的菡萏，那杏花和桃花一样吗？”

　　“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呢？”桃花开了，结的果实是甜的，而杏花一旦开了，就只有涩涩的果在等它。它们怎么可能一样？开在长生殿中的桃花和开在漆吴的杏花，怎么可能一样？

　　云茶收了碗，说是新学了一种糕，下去做糕了。

　　听着微风拂过，落花扑簌簌往下落着。良久我才走出韵栖宫的门，长生殿的桃花确实开得极好，妖冶繁复的开了一层又一层，层层峦峦的开着，像是粉色的海浪，风一吹，一簇接着一簇翻涌，落英缤纷。像极了那天在杏花林外，他提着一篮五色蚌，突然说要带我去他的家看看。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更多的还是在好奇，为何他每次都能采到那么大又那么好看的珍珠，可以换多少米面了。

　　离开漆吴之前，我还同少灏吵了一架，本不想同他家去，生了良久闷气。可他就站在树下等我，等了整整一晚上，我赌气也不过去，就这么站着还不怕羞的盯着他瞧，心下好像又没有那么生气了。

　　他无奈的走过来牵我的手，我躲了几下，最后躲进了他的怀里。

　　他说：“你若是不喜欢那里，我们就回漆吴，我陪你采珍珠。”

　　可风骤起，眼前疏影杏花扑簌簌的散落，眨眼变成了长生殿繁复明艳的桃花。

　　是了，而这里也不是漆吴，少灏，也不是漆吴的少灏。我紧了紧衣裳，转身正欲回房，却不想直接被纳入了怀中。

　　“不是说你身子不好要少吹风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少灏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响在我的头顶，语气似乎有些急，他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我这副躯壳？

　　明明这么近，我忽然觉得有些缥缈，恍若隔云端又恍若隔世，他轻声似乎还在同我说着什么，可说的话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天上没有明显的昼夜，将夜时，翻滚的云海会变成绚丽的云霞，而云茶却迟迟没有回来。我等了好久也不见她回来，便出去找她。

　　可我不认识路，只能依靠路旁漂浮的散发着细碎光芒的陇花辨认方位。

　　我不知道我走到了哪里，周遭琼楼玉宇，云海中不时有金光漂浮往来，唯一熟悉的景致便是云茶常挂在嘴边的，长生殿外的菡萏。

　　漆吴没有这种花，无穷尽的大朵粉白花，大片比人还高的碧绿叶，芳香四溢，四遭云雾缭绕，是个歇息的好去处。我坐在石阶上，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碧绿的硕大叶片下。

　　我想，云茶若是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来找我的……他也定然会来找我的罢。

　　正想着，我听见了少灏的声音，有些远，不知具体在何方位，我起身也没瞧见，只好坐回原地。当初在漆吴便是这样，无论我在哪里，他都会第一时间找到我。

　　是他发现我不见了么？我又生出些欢喜来。

　　可是我没有等到他来找我，却听到了最绝望的事实。

　　我听见少灏的声音响在云雾那端，我扬起笑来，想着待会定然要扑进他怀里，可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好听，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如坠深渊。
　　“这药，她还要喝多久，才能塑起仙身？”

　　有人回他，依稀是个老者的声音“您是说您带回来的那个凡人？”

　　“恩，她虽是凡胎，但只要塑起仙身，我相信你能想到法子将韵白的神魂放进去。韵白法力犹存，她塑起仙身之后，命格血脉极为符合韵白的神魂，届时等韵白适应了她的身体……就将她魂魄带去地府轮回罢。”顿了顿，又补充道：“选个好命。”

　　老者有些不赞同：“可这毕竟是逆天而为，且她是凡人，此法若她不愿意，你我若强行取她七魂六魄，必遭天谴啊！”

　　他们还在探讨着如何让那个韵白自然不受损的适应我的身体，而我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呆伫在原地，指尖发颤，整个人如置冰窟，似动不了丝毫，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脑中嗡嗡作响，不断回想起适才少灏毫不犹豫的回答：“就这样，我会亲自送她去轮回道，选个好命，许她永生永世富贵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