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乐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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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光打下，斜斜倾泻在琴手头顶，惨白、昏淡，但绝称不上不明亮。
一曲结束，宁芙闭目，在乐音的余韵中漫长地停留，一秒钟或许更短。没关系，这里的掌声没有那么强势而恢弘，更多的时候，仅仅是走个过场。没关系，门德尔松的梦境已经足够奏出今夜的华丽。
宁芙松开琴，额间和腮托上有微微的汗意，和身侧的琴手一同起身，微微向观众致意。疲惫，但是优雅。
无怪乎团里年纪相仿的几个年轻乐手总是拿她的名字开玩笑，一举一动都这么仙，不愧是小仙女宁芙！
宁芙一哂，不以为然——
她的脑子里，一圈圈缠绕的全是经年的、锈蚀的铁锁，引力太过沉重，她不是那个自由而享乐的精灵，也飞不起来。
然而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追随仙女的脚步，以为自己一定是解开笼罩在仙女面上那抹轻愁的海拉斯。
可惜仙女虽自认难以克服地心引力，谢幕后走人和拒绝求爱的速度确实可说是常人难以及之。通常追求者还在难以置信于仙女的冷漠无情精明市侩，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之际，仙女本人已快步走出这位满鼻子灰的萨堤尔视野之外了。
对话通常是这样的——
“请留步，小姐，请留步，《梦之树》在你的演绎下简直有魔力！小姐，过去一个月我看了你的六场演出，每一场都深深地为你而着迷！”
“谢谢你的称赞。但很抱歉，我得离开了。”
“呃……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留下你的微信或联系方式，想向你请教……”
“哦，不好意思，我做微商，客户太多其他消息不回的。”
“……”，来人笑容一滞。
宁芙很满意，接下去说完，“对了，卖的是卫生巾，虽说倡导女性拒绝经期羞耻，但我想您也不必要身体力行做出这么大牺牲。我赶着进货，您自便。”
仙女进货的步伐很快，大概乘的是喷气式祥云。
宁芙说的倒也不全是假话，乐团小提琴手虽听上去高雅贵气，但在这个发展程度远未跟上过高的物价水平和房价的城市，工资也仅是勉强够活着而已，有闲钱提升自己生活水准的人早去了其他城市，这个不尴不尬的不知多少线城市里的居民显然更关心美团优选又打什么折扣了。
不谈实现她的计划，恐怕连其余小姑娘随手就能购置三两件的衣物，她也得在打折商场斟酌再斟酌，这对于一个发展不景气的没落乐团里的提琴手来说是如此，而对于一个没有专业学历没有名气仅凭着天赋侥幸通过面试的临时工来说，就更是如此。
宁芙并不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以前也从来没想过未来会来到这么个潮湿的小城，到乐团里谋生。可是，这对于她的计划而言，是最合适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即使这个选择本身，造成了很多不合适的地方。
但是，为了那个计划，她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住在经常断水断电的廉租房里，没有关系；回去路上的路灯从来就没有修好过而不得不小心再小心，没有关系；便利店老板老是用那种恶心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这还是有关系的，她再没去过那家店宁可绕远路。
但是所有这一切不堪忍受的事情她都可以忍受的，只是不能忍受她的那个计划实现不了。
那个计划，从她毕业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完成的。
宁芙小步而快地走在这条小路上，一遍遍模拟那天要走的路。
她要穿过这条街，白天这里很繁华，有不少小摊贩兜售着连他们自己也不愿用的廉价商品，卖着各种油腻而散发着热腾腾香气的食物……
可是一到晚上，这里就变了个样，大概城市化进程淘汰下的落寞城市连夜晚的欢愉也不配拥有，这里暗得只剩下那盏坏掉的路灯时不时发出的微光，空气中似乎还能嗅到白天的热闹。
穿过这条街，再绕过一个路口，那是一段长长的、很少有人经过的泛善可陈的路。
可是穿过那里，坐落着一座很美、散发着各种奇异花朵香气的花园，花园簇拥着一栋精致的别墅，在晚上透过层层的绿影可以看见窗户里散落的温馨而朦胧的光。
这一切都和这个城市给人的印象格格不入，宁芙就和每一个有幸得见这幅画一般景象的人一样，长久地注目凝视，眼里带着笑意，好像是憧憬不远的未来的景象，口罩下的嘴角甚至凝起了一抹微笑。
即使主人不小心从窗口探出头来看到这一幕，也只会一眼就明了女孩正做着的美梦，高傲而冷淡地移开视线，很快就把这衣着朴素的女孩置于脑后了。
主人唯一不知道的是，这无父无母的女孩曾以状元身份考入这个国家最好的建筑系，因成绩优异而拿到全额奖学金出国深造，前途一片大好却突然回国，来到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城市，做一名临时琴手。
此刻她微笑着，正在心里一遍遍描摹这房屋的构造，每一根梁柱的走向她都牢牢记住，她将如何在这空间行动，哪一条路线最为简单，如何挥出那一道，她曾在国外做无数份兼职不惜花大笔钱请专业拳手指导过的、力求一击必中的、凌厉的锋线。
哦，那主人倒是偶然听自己的情人提起过好像是在老家出了点什么事来这里避避风头，然而她也不关心为什么一避就是这么多年。
反正，她的生活已经因为“避避风头”得到了这么大的改善，一个人住在这么豪华的大别墅，早就不必和这城市里的许多其他人一样为生计发愁，日日要考虑的不过是打理那座美丽异常的花园和情人的准时造访，请得起保姆和厨师，还开上了以前不敢想的豪车。
唯一不好的只不过是情人多年来不愿离开这城市。对那情人讳莫如深的“风头”，她一方面觉得庆幸一方面又有些哀怨，她自信即使情人离开也愿意带上自己，可那风头却把她和他困在这里，不得挣扎。
于是她只好每月大笔钱撒给美容院、商场、花店和画廊，对了，最近她还迷上了音乐，毕竟自己也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画家，只是遇到情人后就多年不曾动笔了。
虽然还没空去捧两次场，但钱却是一笔没落地流向乐团经理的腰包，改天有空倒是要去听听，那又还得打电话叫经理清场。
主人早就合上窗帘，边往脸上涂涂抹抹边漫不经心地盘算着。
花园爬满爬山虎的围墙外面，宁芙仍然插着兜站着，时间一到就收回目光，平静地离开。
她清楚这屋里的女人，白婉瑜的生活作息，这条路她也走过无数次了。
她甚至有意促成了白婉瑜把目光投向乐团，从白婉瑜去过的美容院和画廊，到相熟的柜姐，她大笔钱砸下去。
可见钱总是有用的，这不，最迟下周，这位曾是画家、后来被人包养、安置在这栋别墅里的白女士就要来剧院听她专门为她准备的曲调了。
离那一天，也就不远了。
宁芙嘴边的微笑，长久地持续地维持着，好像是一个假面，又好像是从心底透出的快意。
你看你，多少年了，所有人都忘了，躲到没人认识你的小城市，难道就放松了警惕，以为一切都一笔勾销了吗？
多天真呢，宁芙从十三岁那年父亲被害、母亲追随而去时起，从他们草草结案而放任真正的债主逍遥法外时起，就早已不再天真地相信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她要的一切，都会自己去夺取、去抢。
她说过的，她不是仙女。她是找十年前的债主清算的勾魂索命的恶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乐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