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风满楼（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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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用茶。”紫冥端了盘子进来，娴静地把茶杯在少年面前摆下，盈盈斟了一杯。
“这是什么茶？”珞炎用手拄着脸颊，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这不是王爷每天都喝的云栖龙井？”女子没想到他问这个，的确是稍微愣了一下，接着又展开笑靥。
“云栖倒是不假。”珞炎拿手指摆弄着杯子，却不着急去喝，“前几日皇兄赏了新贡进来的茶，虽然也是云栖龙井，却和我府上原本剩的那些味道不大一样，闻就能闻出来。我还是比较喜欢原来的。”他抬头看了看面前侍立的秀美女子，悠悠一笑。
“那天老郑跟我说，紫冥你也是个品茶高手，我一直都不太信。白天的时候，我偷偷叫人把新老两种云栖调换了罐子，就想看看晚上你沏茶的时候，能不能发现原本的罐子里装的是新茶叶。现在我只要尝一尝，就能知道你是不是品茶高手了。”
少年说罢，端起杯子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可惜，这是新的，你认错了呢。”
他抬头看着紫冥，那女子不回答，也站着不动。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紫冥？”
苍崖仍是坐在红沫的床边，就着烛光翻书。那丫头睡实了，看起来今晚没有再醒的可能，可他心里总是有些安定不下来，似乎什么事情会突然发生，叫他束手无策。
大概是两年前，他刚刚在京城里有了医馆这处产业，珞炎时不时来探视一下。
这么看起来，这王爷实在算得上是一个稳妥的靠山了，更何况这之间的关系是那位大人介绍来的。可是毕竟已经过了几年惊弓之鸟的日子，让他一下子接受这个安定的现实，似乎也需要些时间。
天气阴得吓人，从他到了京城之后一直是晴空万里，乍一见到这么昏暗的天，实在很不舒服。那天红沫突然发起高烧，珞炎和他说完了事情，预备去探望那个女孩。碰巧这时前面有个危急病人送过来，他也没多想，由着珞炎自己进了后院。
其实那天真的不该大意，明明之前少女就一直说着胡话，不停地叫着“冷大哥”，还喊了“姐姐”。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后果。
当他听了通报心急火燎地冲过去，原本在红沫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已经逃了个干净，留下少女在房里咯咯地笑，所有能打破的东西已经碎了一地。白衣的少年闪在一旁，手臂上竟是连着衣袖被抓破了几道，已经渗出血来。少年瞥见那医者进来，一脸错愕地转过脸来看他。
“怎么回事？”
话还说着，那边坐在碎瓷器堆里的少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微微弓着身子，看起来仿佛是野兽将要攻击猎物。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两人，那神情仿佛恨不得生吞了他们。
那不是红沫，她平时淘气归淘气，却一直十分乖巧，几时见她有过这种疯狂的笑脸？
他已经无数次设想过现在这般情形。他明白得很，母亲种下的蛊已经和少女的身体融为一体，先前也多亏了这种杀不死的异界生灵才能挽回少女一命。可是现在，很显然，那个沉睡了许久的东西苏醒过来，想要把这具娇小美丽的躯壳占为己有。
他无数次设想，却只能得出同样的结论。一旦这种事情发生，或许他只能选择杀死红沫。
她已经跌跌撞撞地扑上来，仿佛饿了多日终于见到食物。苍崖蓦地迈前一步，把琢夜剑带着鞘挡在身前，不让她再冲过来，同时口中催促珞炎快些躲出去。
那少年却不动。“你准备怎么办？”
他无暇回头，那女孩的力气大得惊人，和他凭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久久对峙。“快走！她被蛊虫俯身……”话喊到一半，他竟被没了理智的红沫推着向后滑了一步远，心下一急，已经腾出右手把琢夜从鞘中拔了出来。剑身墨色，刃口却像凝结了星光，亮得煞人。
“你要杀她吗？”少年还不肯走，执著地在他身后问。
门外的天空倏地亮了一下，闪电划过天际。少女清秀的脸突然就那么惨白而陌生，她还笑着，然而已经不会让别人再有丝毫怜爱。
苍崖张了张嘴想回答那王爷的问话，却被连着数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打断，他原本还存着的犹豫也一道狠狠地被击碎。
少年没等来医者的答复，只看见他僵直地举起了剑，就要劈在那个女孩头上。外面再次骤然地亮如白昼，她几乎静止成图画，笑得那么张狂。
“住手！”
苍崖看见白衣突然闯进了自己的视线，张开双臂挡在女孩的前面，自己的琢夜剑来不及收住去势，刺进单薄的肩膀。那华美的素白锦缎刹那间就晕开一片鲜红。
“你住手！”少年又说了一遍，仍然伸着两条胳膊，把红沫挡在后面，似乎不在意冰冷的长剑已经深入了自己身体里，“令妹有难，你就这么救她？”
医者觉得身上的力气仿佛都随着刚才那失了准头的一剑流出去了。这王爷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么多事，现在却来教训我？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这是我的家事……何况，她不是一个活人。”
那少年似乎吃惊了一下，然后又沉下眉梢：“然后呢？又怎么样？你不是亲口说过她是你的妹妹？”
然后怎么样？他苦笑。没有想过。
他知道自己的确是最任性的一个，任性到为了一个愿望就来插手生老病死。他强行把那个女孩带回人间，然后就是怀着恐惧等待她突然间现出蛊的魔性，自己再来扮作一个为民除害的侠客一剑杀了她。
这一切事情之前都想过不知多少回。可是终于等到了有他和她之外的人来质问，才明白自己有多残忍，多愚蠢。
她不是一个活着的女孩子。可是她是红沫，是染儿。
似乎，也是一直活在他心里的，苒儿。
少女安静了下来。苍崖把她抱回床上，她再次睡得不省人事。
这是老天的意思。让王爷舍身救你，还让你一点都不知道地重新睡着。
不让你知道，最信赖的哥哥竟然想要杀你。
已经是二更天了。苍崖也渐生困倦，帮红沫掖好了被角，起身准备回房。
门外突然一连串的轻轻叩击，医者皱着眉开了门，却见外面的家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
家仆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只是一闪身，露出后面的人。
“紫冥？”苍崖也是大惊失色，明明一个时辰之前她就该护着王爷回去了，怎么还在这里？他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
“王爷，王爷呢？”那女子溅了一身暗红的血，竟是冲口而出地这么问着他。他认识紫冥这两年，从来没见她慌张成这样。她本该是一贯的娴静，稳重，珞炎也很是仰仗她，带她出门连侍卫都省了。
“先前有一个相貌和你一般无二的女子，已经陪着他回府了。”
“是么，告辞。”她脸上滑过一个奇异的神情，匆匆离去。那神情像是愤怒，又似乎包含了些冷笑。她已经把平日里那些礼节丢开，只一心要快些赶回王府去。
苍崖看着她的背影，心下也跟着紧张起来。他突然又想起之前王爷叮嘱过，见到自己人也要小心分辨，刚刚这个紫冥，他可是问也没问。
算了。他嘴角上扬了一下。看她那副样子，是真的紫冥没错了。
他轻轻掩上红沫的房门。“叫几个人带上兵器，准备出门。”
“是。”年轻家仆利落地答应一声，转身跑开。
案角氤氲着清幽的茶香。
然而正是这茶香让少年发现了玄机，知道自己险些认错了人。
“你是什么人？是炼城会派来的？”
“……王爷果然好计谋。”开口的竟然是个男声，并没去回答问题，“我猜王爷是特意布置好了一切，只为了防范最信任的紫冥姑娘被人易容假扮。”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珞炎仍坐在椅子上，和对方隔了一张书案，“紫冥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的手下引开她，我才能有机会易了容来接近王爷。”那个男人似乎笑了一下，搭配在紫冥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十分怪异。
“阁下来找本王做什么？”少年从一边拈了一支毛笔过来，在手指间摆弄。
“王爷已经问得够多了，现在轮到在下问。”男人出其不意地走上来，把手支在桌面上，探过身体，直盯着少年的眼睛。珞炎皱皱眉，靠在椅背上。
“王爷可否告诉在下，白天到府上的那个人是什么来历？”
“这是大当家要你问的？”珞炎听他说起这个，眼中似乎闪过些嘲弄的意味，“若我不说又能怎样？”
“不会怎样，大当家嘱咐会里的兄弟万万不可伤害王爷。”
“既然这样，你们抓到他不就晓得了？”嘲弄的神色更浓，“再换我问，你们除了知道他和我有关，还知道什么？”
男人拊掌大笑，“原来王爷这么有兴致！告诉你也无妨，大当家还知道王爷与二当家有旧，所以这次不让他参与。”他瞥见珞炎脸色未变，估计这早已经传在少年耳朵里，不算什么新鲜事。
于是他又凑近了一些，低下声音，故作神秘道：“不过在这些之外，我个人心里还装着些事情，连我们那英明神武的大当家都不知道。”
“是什么？”
“殷木舟，我们二当家，还有胡狼，是王爷你插进炼城会的眼线吧？”
他看见少年一惊，于是自得地笑出来。
“王爷你……”他拖长了声音，这个一直被传得不凡的王爷此时似乎被自己控制了，让他很是满意，“有没有兴致到炼城会一游？大当家似乎想叙叙旧呢。”
“叙旧？呵，本王都没有见过他。”
“这个我也不知。若王爷愿意，我便护送王爷过去。”
少年浅浅一笑，有些无奈在里边。
“这恐怕由不得我愿不愿意吧？”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风满楼（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