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桃符

3、第三章

　　第二日清晨，衣沾露，刀带霜。早间的炊烟尚未散尽，前面探马就来禀报：敌军人马昨日夜宿三里外荒村，现已拔营起兵，直奔我军而来！

　　中军帐中，罗元帅向邵飞熊正色叮咛：“此番厮杀攸关大局，定要谨慎以待。切莫因一时胜负率性而为，望将军铭记。”

　　邵飞熊紧了紧战袍，双手抱拳应诺：“末将谨记，元帅只管放心。”

　　元帅见他允了，不再多言，挥手掷下令箭：“列阵，迎敌！”

　　这边集结完了兵士，敌方也恰恰赶到。双方在荒地里哗啦啦列开阵势，罗字旗与诚字旗遥遥相对，刀枪林立，剑拔弩张。阵脚方定，对面便兵士分列，中间冲出一员白盔白马战将，驰到两军阵前，将手中银枪挥开，朗声高喝：邵飞熊！来战！

　　这位自然是勇将军的对头，箭无虚齐佐宁。邵飞熊不待他再唤第二声，提刀催马便迎了上去，待到行近也不勒马，迎面便是一刀劈去。齐佐宁举枪招架，只听“当啷”一声，金铁相交，震耳欲聋。两人胯(囧)下战马吃痛，扬蹄长嘶，各退一步。

　　邵飞熊这才勒马立住：“我原敬齐将领文武双全，是我朝栋梁，不想也这般不辨忠奸，助纣为虐。今日一战，定叫众儿郎看看，什么叫做邪不胜正！”话说的冠冕堂皇，全然不顾当日里听得诚王谋反时当堂大笑的人是谁。此时眼见对面阵营里听闻后一阵骚动，不由得暗暗得意：不枉他昨夜半宿没睡，反复思量这话如何说才漂亮。

　　齐佐宁双眉紧锁，面似寒霜：“今日一战，生死既决。休待多言，将军接招！”说罢挺枪便刺。邵飞熊侧身闪过，凤嘴刀舞起，两人斗到一处。

　　这一战有道是：
　　文无第一武无双，至勇偏遇至刚强。
　　白马银枪如侠士，乌骓凤刀赛霸王。
　　矫影凌空龙出海，怒啸带风虎当阳。
　　斗气直冲九霄上，惊得天兵禀玉皇！

　　刀来枪往就是两百回合。起初两人武艺也彼此知根知底，气力也相当，战了个不分胜负。待到回合过百之后，齐佐宁后续有些无力起来，两兵相交便有些抵挡的狼狈了。渐渐转于游斗，不肯与邵飞熊正面交锋。

　　邵飞熊如何不知他的短处？自然更是步步紧逼，眼见齐佐宁汗湿重甲，唇色发白，却依然冷着脸面，一副高傲模样，不由得心中有气，念着元帅的命令，不能下重手，也要给他个好看再擒人。眼见他一刀挥过，对方策马躲闪有些过大，露出了破绽。当下转砍为挑，刀尖顺着枪杆而上，到枪头处施力一抬，同时大吼一声：“撒手！”亮银枪应声而起，重重落于几丈开外。

　　齐佐宁却不慌张，侧腰抽出随身宝剑，银牙紧咬，催马刺来。邵飞熊暗叫一声：来的好！要的就是近身。将刀交于左手，提马回身避过，伸手就待生擒对方。便在此时，忽然听得脑后生风，有冷箭袭来！

　　邵飞熊不暇回身，听声辩位，只手向箭来处一抓，生生握住冷箭箭梢。手上施力，将箭支捏断，抛将出去，口中冷笑：“齐将军也就会……”话未说话，忽见齐佐宁神色一变，同时自家颈后又有微风至，却是又一箭袭来！

　　子母连环箭！邵飞熊校场那次在弓箭上吃亏后，没少研习弓箭技法，特别是那些刁钻难防的。这子母连环箭便是其中之一。一发两支，箭支一大一小。发时同射，去势却有疾有缓，前箭带风，后箭无声。寻常人躲开第一支，只道无事，第二支随即而来，自然夺命。

　　此时邵飞熊背向敌军，与对方双马交错，本已无处躲避，只得施力提马，叫坐骑生挪出几寸来。却不料坐骑挪是挪了，前蹄一落时却是一软，邵飞熊猝不及防失了重心，肩颈朝齐佐宁的剑锋跌去，后面箭声破空，也即来到脑后。前后夹击，避无可避！

　　看来这下得死了！邵飞熊怒火中烧：贼老天！老子死就死了，为何死的这般窝囊？马失前蹄，身中暗箭，还要落在个没有兵器的手下败将手里！

　　电光石火间，眼前剑锋忽然一转，邵飞熊倒过去，压下剑面，又碰得齐佐宁一晃，耳听得噗得一声，是箭入皮肉之声。当时不暇细想，邵飞熊在对方的马背上一撑，又提缰站稳，定睛一看，却见齐佐宁左肩中箭，正摇摇跌下鞍去。

　　这变化来的委实太快。双方将士纵然看的清楚，却无人能赶上前来相助。此时胜负一分，诚王军大哗，有齐佐宁的亲兵队便要冲上来抢人。罗家军这边自然不能眼看着，号令一起，全军冲锋！

　　邵飞熊心下纷乱，眼见两边都要掩了过来厮杀混战。他略一踌躇，便纵马上前，拎了刚刚站起的齐佐宁，搭到鞍上，策马向战场外驰去。

　　马蹄翻滚，行路中略有颠簸，想来是牛头脚下出了毛病，此时他却无暇去理会。齐佐宁任他横置在马前鞍，既不挣扎也不做声，似是陷入昏迷。

　　厮杀声渐远，前面的山峰渐渐露出轮廓。邵飞熊将马停驻，寻了个草长处，将齐佐宁拎起丢了下去。那人顺着斜坡一滚，压到了肩上的箭支，浑身一颤，眼睛缓缓睁开。

　　邵飞熊立在马上，逆着日光，神色晦暗：“为何要救我？”

　　齐佐宁漠然：“不过是失手……”

　　邵飞熊翻身下马，向前一步拎住他领口揪了起来，打断对方：“我问你为何要救我！”

　　齐佐宁抬头直视，毫不退让。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面色衬得双目更加黝黑锐利：“齐某岂是暗箭伤人之徒！技不如人送命便是，输也输得堂堂！”

　　邵飞熊不再做声，松开手任他跌回草坡，板着脸去检查他肩头箭伤。待到箭头拔出，邵飞熊忽然变了脸色：“这箭带毒！”

　　齐佐宁哼都未哼一声，想来早已知晓。邵飞熊翻他暗囊，又解他胸甲去探衣襟。未发现有物后怒道：“解药呢？你哪个手下施毒？你知如何解？”

　　齐佐宁任他翻找，见问后愣一会，忽然轻笑出声：“我知将军，将军却从未知我。我信将军，将军也从未信我。我竟然今日方明白。齐某领军，麾下怎会有这等小人？”

　　邵飞熊也不跟他罗嗦，见问不着解药便一把撕开肩上衣衫，俯身去吸那污血。

　　肩头被吸，齐佐宁抖了一下，略微一动便被按住。他不再挣扎，放松身体昂头向天，低声道：“将军可记得你我初识？”邵飞熊只管忙自己的，不理会他。他也不等回应，只管自语说下去：“若是从五年前校场那次算起，你我见面共二十三次，将军一共同我说过五十八句话，交手过十二次。嘿，若非几次朝堂相见不能动刀兵，只怕打架要同见面次数一样多了。”

　　吸了数口，血色依旧发暗，眼瞅着黑气蜿蜒，已蔓延到腋下。邵飞熊心中焦灼，放开犹自嘟嘟囔囔的齐佐宁，想去寻些草药来先敷上，方一抬脚，却被扯住袍角。

　　邵飞熊停住步，听得齐佐宁道：“这毒已是无解，将军也莫要再忙，我有一事要同将军说明。”

　　见他说的郑重，脸色亦有些黑气蔓上，邵飞熊恻隐之心一动，便再也做不出恶声，俯下身去，轻声道：“何事？”

　　齐佐宁不错睛地盯着他，从身后抽出一直藏着的右手来，掌中托出一物：“将军之玉，原壁还君。”

　　邵飞熊一看，是个白玉扳指，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却不清楚了。顺手接了，抬头又问：“到底是何事？”

　　齐佐宁瞅着他握住了扳指，眼中神色几番变幻，沉默了片刻后忽然爆出大笑：“什么事都没有，我不过是戏弄将军！哈哈！哈哈哈哈！”

　　邵飞熊愤然而起，抬脚就走，背后笑声却忽然中断，两声急咳之后，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