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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戴老太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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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到家就向异国他乡的艾瑞莎写了柔情绵绵的情信,开篇一律是我的亲爱的艾莎小姐或者我的亲爱的艾莎女士,艾莎夫人,落款一律是你的亲爱的,你的达令,你的亲爱的达令之类夹缠不休的英文。
将信连同张爱玲的书悉数寄了过去。他想她肯定也会为这个女人惊才绝艳的文字击节叹赏。
戴笠死了一年后才正式入土为安。接着就是中国的传统节日——重阳节。陈司令特为接了戴老太太和戴家孩子来府小住,戴老太太并不知情儿子去世的消息,陈府里也只有从善和陈司令晓得。他们秘而不宣,怕惹老太太伤心。戴老太太进了司令府,脸上的菊花一朵比一朵灿烂,摸摸这,摸摸那,嘴里发出啧啧声,她活在闭塞的乡下,儿子一年回来两次,专门送全家人的口粮生活费,家里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强过一般普通百姓。充其量算富农。
“风哥儿常年累月在外跑生意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人,不容易啊!”戴老太太深有感触陈府的奢华生活,丫鬟老妈子呼啦啦一大圈,山珍海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想自己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靠着风哥儿见了趟世面。算是大开眼界。
老太太完全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生活比起陈府是有过之无不及。老太太目不识丁,不知道戴笠就是戴春风。中国的盖世太保,杀人如麻,臭名昭著。鼎鼎大名的戴老板。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捉摸不透,他给情人大把大把的钱花,给家人却只是简单的最起码的生活开销,他在重庆分别有曾家岩151号公馆,上清寺康庄3号的一座小洋房,豪华铺张的神仙洞公馆,在杨家山有座公寓,松林坡也有一座房子,在歌乐山中美合作所总部的大礼堂还有一个临时客房,他经常在那儿大宴宾客。他的秘密住所遍布全国,他在南京鸡鹅巷的住所铺的是草织垫子并非地毯,在上海法租界枫林桥附近租的两层楼房也是普通,跟他那辆小斯特德贝克车一样不起眼。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钱。他的钱来自于哪里。是怎么来的。他对生活很随意,他不怎么爱钱,但爱女人,嗜女人如命,尤其对年轻有魅力的女人从来充满兴趣,凡是他看上的女人他定会不择手段弄到手。据为己有。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他一生染指的女人数不胜数,却鲜少会为一个女人动心。他认为女人都是水性扬花,靠不住,只能用来调剂单调的生活。从军统局职员的老婆,军统局的女特务,朋友的老婆,舞女,电影明星,妓女。。。。。。只要看上了就要睡,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他为了女人什么都干得出,某次时间很晚了,他叫一个副官去接女人,把女人接上汽车,这个副官就当着女人的面骂起来,意思是骂戴笠半夜三更叫我们找破鞋,结果这女人见了戴笠把此事说了。戴笠给□□上了个报告,以贩卖鸦片的莫需有罪名杀了这个多嘴的副官。所有人都对他言听计从,生怕一不小心招来杀身之祸,自从缠上胡蝶,奇了怪了,他一改过去到处追逐女人,渔猎美色的行为,他不再逢场作戏了,变得循规蹈矩,他被这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大费周章,才如愿得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体,可也只是身体,他始终没能真正得到这个女人的芳心。1944年的圣诞节,他选择公开与胡蝶的关系,那一天晚上,重庆中美合作所举行盛大的联欢晚宴,华灯初上,光辉簇簇,胡蝶以女主人的身份出现大厅之上,与出席晚宴的美国以及各国驻华使节,武官和各路来宾会面,全场欢呼掌声雷动。陈友增想他是来真的了。他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才色冠绝光艳逼人的女人了。此时的戴笠,正处在人生最惬意的时刻,他一手挽胡蝶。一手频举杯,畅怀痛饮,毫无醉意。他的祝酒词,将整个圣诞节庆祝活动推向最高潮。
中美合作所的美方参谋长贝利乐上校见此情况,连声说道:"我看到戴将军连喝黄酒160杯,仅仅稍带醉意,发表长篇讲话,亦不失言,奇事奇事!"
那仿佛就是在昨天的事。
戴笠他是个奇怪的不能再奇怪的人。
他能过精致奢靡的生活,也能大隐隐于市,过极其随意简单的平常百姓的日子。他把自己隐藏得滴水不漏,就连老太太本人也认为儿子其实不过是为生活终日奔忙的一介儒商。
她不明白儿子怎么会跟陈司令搭上关系的,攀上交情的。老太太著件青色袄子小心得陪着笑,她活在一个闭塞的地方,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戴笠留下七八人随行侍奉,老太太几乎足不出户,所以他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和孙子孙女住在儿子亲自设计的一座粉墙黛瓦的木结构普通民宅,几乎与外界隔绝。所以当她一到了上海,一进了陈府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她东摸摸,西摸摸,电线杆子也不放过。小孩子乐此不疲来回乘着电车“叮铃铃铃铃铃——”清烈响亮,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象两条光莹莹,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孩子们一遍遍得上上下下,玩了个尽兴——太阳懒洋洋得照耀着电车里的每一个人的每一张脸。木然而严肃的脸。或坐或站。此时唯有孩子们的喜悦方是真正的喜悦。他们咯咯笑着,互相嬉闹。不知所畏。
他们在一个满是洋文的店铺门口站定了,用惯有的浙江江山口音慢慢地一字一顿念顶上的字母:“苏——乌——扑——儿——马——克——特。”从善当场笑喷。他们进去观赏洋人的玩意。看见筐里摆着橙子苹果,无比天真地问从善:“从善哥哥,洋人也跟我们乡下人吃的一样嘛!”
参观完洋超市,从善领着他们五个孩子去甜品店买了五支冰激凌。孩子们一个一个接了雀跃不已。
上海最摩登的消遣就属看电影。最近上海正在放映一部《太太万岁》的滑稽片,用三姨太太的话来讲是“滑稽到得来”。陈司令包场,请戴老太太和一群孩子看。电影演得热热闹闹得,里外乐翻了天。
还活着的人,在人世肆意偷欢。他们都是一群普通人,手里抓住的也仅仅是一刹那的短暂欢娱。
老太太在陈府一次也未打探过儿子的去处,倒是陈友增想得周全,在她进陈府的头一一天就说明:他儿子去国外做生意,可能要过两三年才回来。
戴老太太在陈府呆了五天,过完重阳节,不禁牵挂起浙江的家。怎么留都留她不住,陈友增是真心要她多留些日子,也罢!陈友增长叹一口气,不再勉强。派人送了老太太回浙江乡下去。
好容易热闹了几天的陈府骤然清净。陈家的几个孩子重又打回原形,告别五彩缤纷的活动,上学,放学,两点一线。他们不满意父亲对别人的孩子比对自己要好,别人的孩子可以不用上学堂,还天天有人陪着玩,想吃什么就有人买。而他们只能巴巴得望着,知道父亲不会轻易答应。父亲一直教育他们:玩物丧志,业精于勤荒于戏的道理。可他们到底是一群不到10岁的小孩子,还在玩笑的年龄。戴老太太心下不忍,让他们和自己的孙子孙女一齐玩耍。陈司令适才放了孩子大假,戴老太太在的时候,他们家几乎倾巢出动,陪着耍。一会儿看电影,一会儿听戏曲,戴老太太喜欢听越剧,三姨太太仿佛遇见了知音,欢天喜地 ,精雕细琢,隆重登场。虽然她只不过是去大戏院听戏,是属于观众席里的一位。她仍不放过这一次大出风头的机会。穿得花团锦簇,鲜艳夺目,塞过了场面上的主角。弄得戴老太太倒有点坐立不安,估计戴老太太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花俏的30来岁的已婚女子,她穿着朴素的蓝布棉袄,看看台上,看看台下,不知所措。心想上海的姑娘真洋气。想想自己死去的媳妇一辈子都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媳妇死的时候也只著了一件素布旗袍,从来没有穿过皮鞋。
正当台上女主角一唱三叹唱得高潮迭起,戴老太太台下思绪翻滚,感慨万分。她与媳妇感情深厚,儿子不在的时候,她与媳妇相依为命。感情早胜过母女。她看到三姨太太这副装束,开到大腿的软缎子旗袍,狐狸毛围脖,又高又尖的皮鞋,脸上抹得姹紫嫣红,着实唬了一跳。脑海立即浮现亡逝的媳妇。媳妇没享过一天福,没有看到过大上海是什么模样。她只来过南京,是在儿子春风发迹那会子,春风接了她们来南京享福,可是福是没享到,惹了一肚子气回去。原来儿子发迹后乱搞男女关系,还染上了性病,媳妇气得回了老家,从此再也不和儿子说一句话。但她对婆婆依旧是孝顺,还为戴家诞下唯一的孙儿,戴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们离婚。戴笠最惧怕的就是戴老太太。
自从媳妇走后,戴老太太就再也没有出过江山。她一直居住在儿子为他建造在山脚下的普通民宅内,带着五个孙子孙女,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生活算中上档次,比不得地主家的排场,更比不得司令府的花园亭阁,三堂两天井,雕花烫金一应俱全。她是看昏了头,逛花了眼,分不清东西南北,好象每天被人牵着鼻子走,她过惯了乡下面的日子。实在受不了前呼后拥,跟唱大戏似的。三姨太太都说了,她一来,陈府比过节还要热闹。这本意不是讽刺,是三姨太太心直口快情况下脱口而出,没有恶意。戴老太太听了,更加过意不去,折杀老奴了。三姨太太不支声了,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眨巴着眼胆怯得望了望陈司令。二姨太太连忙出来打圆场,可戴老太太死活要走。几个孩子又死活不肯走。家里闹得一团糟。
老太太和孙子孙女走后,陈府一片阴翳。孩子们生父亲的气,父亲生三姨太太的气,三姨太太又生从善的气,从善自己气自己,二姨太太又生三姨太太的气,总之府里每一个人都气呼呼的,只有仆佣欢天喜地,放大假似的,因为他们从此以后不用再为一个老太太忙到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