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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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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这只碗。
碗体铜色,锃光发亮,腹壁里捶出十二朵如意云头。碗底,烙着一枚小小的圆片,圆片内以鱼子纹为底,上有一只口衔折纸、脚踩花枝的瑞狮。
虽然我对文物什么的是一窍不通,但我清楚地知道,那碗体的铜色,实际上全是纯银做的;碗底的圆饰片,整一个都是鎏金。
这些都是我老板张朝文告诉我的。
他去年在拍卖会上用七十万现金拍下了这只碗,然后明目张胆地放在了他在滨江华城那套临江别墅的书房架子上。
而我,就是被这只够买我三年狗命的碗,给砸成了一只猫的。
那天我被老板半夜的一通电话吵醒,火急火燎地赶到别墅,被迫掺和进了他的一场家庭纠纷,俗称“捉奸”行动中。本来经过我的一番调停,老板夫妻双方,打算看在钱的面子上熄火谈判。可老板娘的亲娘随之赶到,估计是看我长得有两份姿色,她二话不说,抄起书架子上的这只碗就往我头上招呼。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一只价值七十万的碗,给啃了脑袋。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只碗。
接着,我就悲剧地发现,我被砸成了一只猫。
然后,我更加悲剧地发现,我不仅被砸成了一只猫,还辛苦地穿越到古代,成了古代的一只猫。
好在我充分发挥了一贯的阿Q精神,于这极度不幸中找到了一点万幸,不,是三点。
首先,我醒来之后仔仔细细观察过这只碗,没有一丝因为我坚硬的脑袋而留下的外伤痕迹,这意味着忘记帮老板给这只碗买保险的我,躲过了一笔飞来横祸。
其次,老板费了好大的力气,又出了好大的血买来的这个碗,竟是我现在的食盆。这不能不叫人有农奴翻身把歌唱的畅快。
不过,这头两点,于无意中,透露出我这种无产阶级被资本家长期压榨的无奈与辛酸,于是我只好想到了第三点:虽然我成了一只猫,但我是一只皇家的御猫!
这几天,我一直在这个差不多三平米的一间小隔间里待着。隔间里有窗户,大概是怕猫从窗户里跑出去,窗户上还用细细的藤条编了个菱形的网。每天有专人给我送饭,据我的观察,每天窗外响起钟鸣声的时候,也就到了我的饭点。
喏,像现在这样,敲钟声响过三下,立马就会有一个身影从窗边匆匆掠过,倒数五秒,这个身影就会出现在我这个小隔间里。
我现在已经能非常娴熟地动用猫的身体了。只不过长时间卷着身子睡觉,身体有点僵硬。我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身体,又重新盘好,懒洋洋地望着眼前这个宫女。
她用银箸慢慢地将食物从盘子里拨到我面前的食盆里,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道:“飞虎将军,今天可吃点儿吧。”
这个丫头叫可心儿,是太后宫里专门负责打理我饮食起居的宫女。我来到这里好几天,真正接触过的人也只有她。变成一只猫之后,我的日子艰难了很多,头一条难处就是没办法克服心理障碍,像猫一样自洁。上完厕所却不能擦屁股,这种痛苦谁尝谁知道。好在有可心儿,每日会过来替我细细地擦洗三次。
我听得出来她很是担心,就抬起头往盆里看了一眼。
是羊奶腌剔了骨的鱼肉。不吃。
我把头又搁回两只前腿上。
老实说,我确实不吃鱼肉,但我本不是这么拿架子的人,前两天送的蒸牛肉丸子我也碰都没碰。算起来,今天已经是我绝食的第七天。
那天我醒来之后,脑袋里多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比如,我附身的这只猫,刚出生就被燕妃养在身边。因为小时候淘气,踢翻了四皇子手中的一盏茶,但反而因此救了四皇子的命,而被赐名“飞虎将军”,月月领俸禄,还有了自己的一间小小寝殿。
现在,这四皇子已经成了皇帝,燕妃也成了太后。
不过,在我醒来后的那个晚上,太后丢下我这只养了十来年的猫,撒手人寰了,我也成了本朝独此一例的遗宠。
这几日,来照料我的太监宫女,从我这里出门之后,一个个都泫然欲泣,说:“飞虎将军伤心欲绝,要绝食陪着太后去呢。”
这话说得感天动地,但还不那么准确。我绝食,的确是想把自己饿死,不过倒不是为了太后,我跟那太后实在没什么交情。我这么做,是贯彻自己花了五分钟想出的对策:先把这只小猫咪饿死,然后“魂归故里”。
好在这猫的饮食跟人的相比,实在是乏味。不过就是拿些鸡牛羊鱼,不加调味,变着法儿的弄,清蒸,拌丝儿,捏成丸子,要么就是拿奶或者汤腌一腌。所以说了大半年要减肥但是体重却纹丝不动的我,现在绝起食来倒没什么难度。
以我的亲身经历看,人在经历重大而不可逆的变故之时,哪怕会经历短暂的崩溃,但很快就会捡回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理性。我刚发现自己穿越成一只猫的时候,暴跳如雷,在这小殿内上蹿下跳,但没过一天,我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佛系、慵懒,整天打瞌睡,活脱脱就是一只猫。
在我以为我就要日复一日地在这样无聊而沉闷的日子中,度过我诡异的猫生时,可心儿来了,
带着两个我从没见过的太监。
“二位瞧,咱们将军都瘦成这样了。”可心儿指着我说。
那两个太监便果真凑近了打量我。为了表现与我身份相符的尊贵,我把头转到另外一边。
“是啊,咱瞧着,精神头也不大好了。”其中一个太监说。
另外一个接话道:“按皇上的意思,这几日因着操办丧事,一直将飞虎将军关在殿里,该让将军也出去散散心。留在栾华宫,将军不免睹物思人,不如还是先接去崇音殿,跟在皇上身边养一阵好。”
我抬起脑袋,不免警觉起来。皇上?这是要将我挪窝的意思?
看多了古装片,我这初来乍到的,很难不对“皇上”两个字心生畏惧。不过想想,我现在的处境,就算做错了什么惹怒了他,不过就是要命一条的事,说不定这反而是帮了我的忙,让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呢。
我便把心又重新揣回肚子里,乖乖地任可心儿把我抱出了小寝殿。
可心儿抱着我走出了宫门,走上了一条长长的廊道。被关在寝殿七八日,这还是我头一次到屋外。这感觉很新鲜,我忍不住地在可心儿怀里四处张望。
皇宫可真大啊。沿着这条廊道走了好一阵子,穿过了一个花园,又走上了另一条廊道,这才在一个宫门前停下。
刚刚的两个太监让可心儿在宫门口等着,他们先进去通报。我便伸头往宫里面打量。
不得不说,这皇帝的寝宫还真是不一般,比太后住的那个要恢弘许多。今后这就是我生活的地方了,我突然感到很彷徨。
很快,有个太监出来说:“皇上说了,不用再做什么小隔间,就让在崇音殿里待着,也能跟阿福做个伴。”
阿福?听这名字不像是个妃子,大概是皇帝的儿子吧。
我突然想到,也不知道这个皇帝年方几何,长什么模样,是什么脾气。在古代,就算有个儿子,应该也不至于特别老吧?
想当初我还在现代的时候,虽然母胎单身,但也正有个聊得火热的相亲对象。虽然那人学历、背景都只是过得去的水平,但我深陷那张干净的脸不能自拔。在经历了相亲聊天的“在忙吗?”“午饭吃什么好呢?”“晚安。”等几个阶段后,正要进行突破性进展——约看电影,我就被月老一杖子直接给发配到这里了。
我怨念深深,只希望那个皇帝长得赏心悦目一点,脾气温顺一点,最好像个花瓶一样在那里摆着,好供我欣赏。
可心儿得了话,抱着我跟着太监后面走。我们先走进了第一间大殿,空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座很大的宝座。宝座侧后方有一块不起眼的布帘,太监将布帘掀开,我们走进了一条室外的短廊。没走两步,又到了一个新的殿门口。
我感觉可心儿的一只脚刚跨过大殿的门槛,就有个黑色的影子朝我们扑过来。等我将它看清的时候,简直差点晕厥——
一条狗!
一条黑色的大狗,直往可心儿身上扑。也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怎么,抱着我的手颠了起来,我多么害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我摔出去啊!
我伸出猫爪死死勾住可心儿的衣服,感觉自己的身体正瑟瑟发抖,尾巴也不受控制地蜷曲起来。这一刻,我真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人。
总算有个太监在旁边喊道:“阿福!阿福!快过来,可别吓着飞虎将军!”
我听到头顶可心儿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刘管事,您快帮帮忙,快把这主子给牵走吧。”
看来也是个怕狗的。
那太监也是一副着急的腔调:“没有皇上的旨意,我们都是不能碰阿福的呀。”
这是什么破规矩。我欲哭无泪。
那狗估计是见没人管它,反而得意起来了,跳得更激烈。
我感觉抱着我的那双手在慢慢松软。同为怕狗的人类,她要是此刻将我不小心给摔了出去,我一定不怪她。但是现在的我,作为一只弱小的猫,决不能掉入那只壮得像狗熊一样的狗的口中。
我勾住可心儿的衣服,爬到她的肩膀上,四处搜寻能藏身的小角落。见殿中央宝座的脚踏下面有缝隙,双腿猛地一蹬,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迅速跑进缝隙里。
那狗很快地追过来,堵在缝隙门口,用一只肥壮的鼻子不停地往里面嗅。
好在我藏身的这个缝隙很小,它不可能进来。我只好盯紧它的鼻子,时刻保持紧张。
这个时候,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从殿门的方向传进来:“阿福,不许无理。”
这狗得了令,倒是很听话地从我藏身的这个宝座下离开。没有它的身子挡着,我透过缝隙,看到了两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