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狩猎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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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等区的天空永远是灰色的。
垃圾厂排放出的黑烟萦绕在天空中久久不散，刺鼻的化学药物的味道更是让这片区域的空气质量每况愈下。
这里是被上层阶级遗忘的地方。
混乱，无序，肮脏，失衡。你可以用你所能想到的一切不堪的词汇来形容它，这里的一切在外人看来先天性的就蒙了一层灰霾色的滤镜。
甚至于就连这里落下的雨，都是混沌的颜色。
周怀砚走在雨中，衣裳被雨水淋得湿透，湿哒哒地粘在后背上，给人的体感很不舒服。
这条街看起来有一定的年头了，松动的砖块和砖缝间野蛮生长的青苔给道路蒙上了一层锈迹斑斑的底色，走路时必须时刻注意着脚下，不然很容易直接踩进水坑里溅上一脚泥。
手腕上机械表的指针堪堪指向了十，夜幕早已降临，一股晦涩难明的古怪气氛兀自流淌在空气中。
在这样一个落雨的夜晚，独自行走在下等区破败的街道上，危险也正与你同行。
周怀砚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
黏腻、湿热、贪婪，饱含着不加掩盖的直白欲望。
那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中凝视着他，而与之类似的目光，还有很多、很多。
很显然，他被人盯上了。
夜晚十点的下等区，属于罪犯们的狂欢开始了。
周怀砚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了与此相关的形容。
在下等区中，最不缺的就是垃圾与暴力，这里是罪犯们的乐园，是天然滋生罪恶的温床。被雨水稀释过的血液在生锈的管道中流淌，巷角不知名的尸体上落满了贪婪的蝇，他们与这片土地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伤口处的结痂和下面的脓包，牵连皮肉，不可分割。
夜晚是属于罪犯们的狩猎场，而每一个误入领地的人，都是他们的猎物。
周怀砚用舌尖轻轻抵了抵犬齿，分化带来的燥热仍在他的身体中蔓延，有些冲动就藏在他的皮肤下面，沸腾在他的脉搏与血液中。
被窥伺的感觉很不好。
他又开始感觉到烦躁了。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淌而下，将他漂亮的眉眼氤氲得濡湿，鸦羽似的长睫也在往下滴水，那双浓翠的绿眸沾上水后便显出一股鲜亮的勃勃生机来，可偏偏他眼中的神色仍是那般倦怠的死寂。
于是在这一刻生与死在他的眼睛里共存，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完满盛大的白日轮回，而他是高高在上游离在一切之外的冷漠神祇。
而被这个目光注视到的所有人，都会控制不住的被他所牵动引诱，为他意乱魂迷，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目光，就像飞蛾永远不会抗拒那烧灼着的火焰——哪怕那火会将他们炙烤成灰。
周怀砚的脚步顿住了。
燥热的高温抚摸着他的骨骼，炙烤它，压抑它，熔化它却也重塑它。
于是在高热之外他突然又感受到了冷，仿佛是从冬日的树梢上抓下了一捧刺骨又脆弱的雪，冷意顺着皮肤渗进脏腑中，恍惚间竟给人一种置身于寒冬雪夜的错觉，荒芜、纯粹、洁净。
只是在那冰冷中却又透出一点似有若无、若即若离的甜意来，这两种味道彼此交融着，共同勾勒出引人沉溺的风情。
那几乎要将他的骨骼烧灼殆尽的燥热消退了，周怀砚终于从那种眩晕迷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于是他瞬间意识到，现在正铺天盖地涌动着的，是他信息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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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往前倒退一点，倒退到周怀砚刚刚踏入这片狩猎场的时候。
德洛塔斯是一个发现这个美丽猎物出现的人。
他在这个帮派中也算是一个小头目，占据的位置要比其他人开阔宽敞许多，他背靠着一棵半死的树用布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弯刀，刀刃反射出锐利的寒芒。
雨水落地时的斑杂声响令他心头升起几分不快，在这样的天气里合该淋着雨与人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好好享受杀戮的快感，而不是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猎物怎么还不来。
在这个念头升起来的那一刻，他终于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脚步声，德洛塔斯咧起嘴角，勾出了一个残忍的弧度。压抑着的血腥欲望在胸腔中跃动着，他兴奋难耐地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准备在那个倒霉蛋的身影出现的一瞬间就将其虐杀。
然而他的想法很快就落空了。
比对方的身形更早出现的，是一股特殊的味道。
不，味道这个词汇过于单薄了，更准确的来说，那是一种通感，是一种泡沫般的幻觉，是埋于血脉最深处的最原初的悸动。
德洛塔斯轻轻眨了眨眼睛。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眼前滴落的雨珠凝滞在了半空中，时间、空间和德洛塔斯在这一刻都静止了，他睁大眼睛，看到水珠化为雪片从眼前簌簌飘落。
他看到玫瑰、大理石、苍白的月亮，看到一个纯白无瑕的冬天，看到某一个瞬间少年看过来的，交织着生与死的眼神。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颤抖着，突然就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他被父母抛弃的夜晚。
那也是一个落雪的夜晚，那时他才刚满六岁，身上仅披着一块破布，被男人皱着眉头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到一个角落里，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他身上，他觉得好冷好冷，浑身上下像是过电一样疼。
那时他抬起头仰望着高高的天空，下等区的夜空没有月亮，他只看到一片挥之不去的霾。
回忆与现实交错着，在这场大雪中它们的边界开始逐渐模糊，德洛塔斯产生了一种荒唐的错觉，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六岁那年的雪夜，变成了那个弱小的、无所依靠的孩子。
他仓皇失措地抬起眼，突然嗅到了一丝极浅淡的甜。
于是眼前的幻觉轰然发生改变。
冰消雪融，天光乍现。
森林被蒙上了一层蜜光，满月好似金币，大海通透如玻璃，风载着盐与泥土的气息，宇宙亿万年前爆炸时留下的盛大光晕，落进一只蜉蝣的眼睛里。
莓、桔梗、忍冬藤，石楠丛的边缘是一簇灰白的杜松，许多他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植被挨挨挤挤地凑近在一起。
——花开了。
少年的身影就站在花瓣的最中间，周身被暖阳镀上了一层金边，正偏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盯着他看。
他有着德洛塔斯见过的最浓丽稠艳的眉眼，精致漂亮得不似真人，阳光似乎都格外的眷顾于他，落到他脸上的光影都显得完美无缺，春天像藤蔓一样垂落在他的肩上，他是正站在春天里的人。
凝滞的时间齿轮在这一刻终于开始缓缓转动，德洛塔斯看向少年的眼里，他看到了真切的生与死，他看到了凛冬与新春，他看到命运的金线编织出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迹。
他曾经在六岁的夜晚淋了一夜的大雪，而如今他终于等到了那根垂落的蛛丝。
在那双充盈着浓郁墨绿的漂亮眼眸里，德洛塔斯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儿时的桎梏在这样明亮的天光下消失无踪了，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救赎并且已经被救赎了，这让他甚至产生了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拽住了少年的衣角，在这一瞬间心中升腾起莫大的满足感。
他拽住了他的春天。
——这是废土之上，新生的春天。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1.4狩猎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