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不归墟

30、Chapter 30

　　【一】

　　三人鱼贯跃出，顺着绳子下到越野车顶。
　　他们前脚刚离开，铁门及四周的墙壁就轰然震响起来。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仿佛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秦福海盯着墙上越来越大的裂缝，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吓得丢掉了三魂七魄。
　　与惨烈的死亡比起来，再重的伤似乎都变得可以克服。只见秦福海咬紧牙关，一面痛哼，一面用裸露着白骨和血肉的残肢朝洞口爬行。在求生的意志下，他的速度居然不慢。一条血道从血泊中延伸出去，而秦福海更浑身是血，仿佛刚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
　　那个被炸开的洞在离地四尺的位置，秦福海手脚被砍断，完全不可能跳出洞外。但他不死心，利用断腿在墙根处“站”起，两条小臂拼命攀住墙面，可惜双手已经不在，他又身负重伤，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最终一切努力都变成徒劳的挣扎。
　　尸潮的冲击仍在继续，布满蛛网般裂缝的墙壁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崩溃倾倒。碎裂的砖石飞射，其中某块恰好击中秦福海的后脑勺，教他瞬间毙了命。这个叱咤半生作恶多端的男人，终于结束了罪恶的一生，到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透过车子后窗，罗震和周阳依然注视着楼上的动静。他们先是看到阵阵烟尘大作，紧接着便有丧尸探出了洞口。越来越多的丧尸挤过来，最早那几个则怪叫着栽到楼下，非常不幸地变成一滩滩烂肉。至此，罗震终于收回目光，他知道秦福海肯定已经完了。
　　周阳也不再看那栋小楼，转身半倚在车门上。不时有丧尸朝他疾冲过来，他却表现得无动于衷，就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分毫。
　　周阳望了眼窗外灰暗的城市，心中却在回忆病毒爆发前的那些日子。
　　秦福海终于死了！这是多么解恨、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啊！不过奇怪的是，周阳仍旧开心不起来，甚至还隐隐感到失落。
　　最近这段时间，复仇成了他最想做的，同时也是唯一想做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忽然感到空虚。
　　直到此时周阳才明白，原来秦福海是师兄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了。那家伙死了，师兄好像就彻底离开了……
　　罗震一直在观察周阳，知道他情绪不对，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识趣地没有打扰他。
　　实际上，罗震脑子里在琢磨另一件事。
　　方才钻进车子前，附近的丧尸纷纷冲了过来，这在他的经验里是很正常的。但他无意间注意到，不远处有那么一只丧尸，它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微微歪了下头，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看它那样子，仿佛在观察或者思考一样。
　　这个古怪的身影很快就被其他丧尸遮盖了。刚才回望小楼的时候，罗震总是忍不住搜寻，然而再也看不到它。
　　“是我的错觉吗？会不会只是一具被绑起来的死尸？”罗震思忖。
　　但他有种预感，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二】

　　三辆车陆续平安回到营地。
　　周阳的情绪问题更明显了，跟陈七打过招呼后，他就径直回了自己的帐篷。
　　和往常大多数时候一样，他看都没看站在不远处的韩宵。
　　后者已经习惯他对自己有意或无意的视而不见。除了初见那天交谈过寥寥几句，他们再没说过话。所以在韩宵眼里，周阳不过是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罢了。
　　与周阳刚好相反，罗震总是让韩宵觉得亲近。对韩宵来说，他不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个温柔、有趣的异性朋友。韩宵信任乃至依赖罗震，程度甚至超过齐红和可可。当然了，这种感觉依然保持在友情的范围内。
　　一整个上午，韩宵都在等罗震回来。断电断网这么多天，手机再次对她产生强烈的吸引力。虽然她现在已经没几个人可以联络，但至少还能问候一番工作上的熟人，了解一下他们的现状。——前提是，他们也都幸运地活着，并且同样幸运地有电有网……
　　此外，韩宵真的很想了解，现在的世界究竟成了什么鬼样子……尽管情况可能非常糟糕……
　　隔着一段距离，韩宵看到罗震朝这边走了过来，手里正提着那只黑色布袋。就在这时候，早上突然出现的那位造型特别的中年人不知为何叫住了他。
　　只见中年人把罗震拉到一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他走。罗震缓缓转回身来。韩宵发现他的脸色凝重了许多，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他一面慢慢地走，一面低头思索。一直走到很近的位置，罗震才不经意地重新抬头。忽然看到韩宵写满期待和问询的脸，他不由一愣，接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喏，充满了。”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把它交给韩宵，“去车里用吧，热点密码是我的名字全拼，最好别让人看到。”
　　“哦，好！太谢谢你了！”韩宵连忙接过。其实她还想问点别的，比如那个中年人是谁，比如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莫名打听这些实在很失礼。
　　韩宵朝最近的那辆越野车走去。几个年轻小伙刚清理过车身，虽然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腥臭，但车子却几乎变得一尘不染。韩宵看到。他们正把血水扫进下水道，间或弯腰捡起一两块较大的残渣，通过缝隙丢到外面。
　　丧尸群把墙围得水泄不通。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对峙，它们的精力似乎也被消耗殆尽了，即便碎肉砸到脸上，它们也只是不满地哼哼几下，同时敷衍地摆一摆头。
　　或许是罗震提前打过招呼，那个名叫宋阿坤的青年先一步出现在车边，对韩宵微笑点头致意，并贴心地为她拉开了车门。韩宵被这番礼遇搞得受宠若惊，匆促表达了谢意后，便一脸窘迫地欠身钻到了车内。她不禁感叹，罗震可真是个既热情又体贴的家伙啊。
　　随即她联想到了程深，毕竟这两个人存在某种相似的特质。
　　程深的脸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韩宵内心一阵黯然。主观上，她恍惚以为，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三】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果然发生了许多事情：民用网络龟速运转、濒临崩溃；各大社交媒体全部瘫痪；熟人一个都联系不上，就连报警电话也无人接听……
　　通过浏览器推送的极为有限的新闻，她终于清醒认识到，世界已经像《圣经》中描写的那样，被一场名为丧尸的洪水淹没。侥幸活下来的人，都成了零星的孤岛，与世隔绝，奄奄一息。
　　尽管心理上事先做过建设，但韩宵依然无比震惊。在她的认知中，虽然世事总是纷繁复杂，但统治机器都相当强大，医疗卫生领域也总能出现奇迹，挽狂澜于既倒。古往今来，人类众志成城，携手渡过一个又一个看起来不可跨越的难关……诚然，丧尸病毒非常可怕，但她总以为结果不至于如此糟糕。
　　韩宵刷着刷着，就感到喉咙开始发紧、发苦。她了解得越多，心中某块地方就塌得越厉害，那是她始终未曾真正放弃的希望。最后，她无力地放下手机，呆了良久。
　　看到仍攥在手中的笔记本，她悲哀地一笑：现在自然没必要上传小说了。
　　韩宵长叹一口气，接着深深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她将数据线胡乱绕了绕，和手机一起塞进袋子，开门下了车。
　　罗震站在一旁，仍然若有所思，并没注意到韩宵的表情，只是冲她点了下头。
　　回到二楼，韩宵看到齐红和可可正在说笑，旁边放着她们为自己打来的午餐：一盘酱拌花生苗，两小袋面包，一瓶青葡萄味儿的汽水。此前韩宵对营地提供的食物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一餐竟有些奢侈。
　　在如今的恶劣环境下，要养活这么多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她非常感激罗震他们所做的一切。
　　帐篷里，周阳瞪着罗震，怒不可遏。他几乎是嘶吼着问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罗震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并不如何惊愕，只是一个劲儿赔笑道：“可不是我要走啊，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我总不能不听吧？”
　　周阳继续吼：“那这里这些人怎么办？！他们可都是因为你要当滥好人才一个个捡回来的，现在你想都扔给我？！门儿都没有！”
　　罗震听他这么说，觉得越发不占理，于是更加尴尬起来。他绞尽脑汁想哄哄师弟，劝他担待几天，自己去去就回，可看到小师弟炸毛刺猬般的模样，竟然生出了一丝怯意。
　　“你师哥就去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是吃奶的娃还是怎的，黏黏糊糊，不丢脸吗？”外面陈七听不下去了，开始冷嘲热讽。
　　“去去去，你们都去吧！反正这摊子事儿我是绝对不管的！”周阳气得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看罗震一眼，也不再搭理他们半句。
　　罗震又说了几句讨好的话，见师弟根本没反应，只得没趣地退出了帐篷。
　　他冲陈七撇撇嘴，表示自己无计可施。
　　陈七自然不会管他，掉头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