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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掌控欲 ...

  •   夏嘉扬战战兢兢地看着不远处嗖嗖冒寒气的周敬航,直觉他现在是个不能惹的大型移动制冷机。

      寿星咖今夜过足了人瘾,海边包下的联排别墅乌乌泱泱全是花枝招展的人头。

      夏少爷和宋愈属性相似,圈内一呼百应的交际花,秉持海内存知己的想法,夏嘉扬来者不拒。

      庄铭当然会来。

      夏嘉扬不清楚庄铭和郁理的矛盾,但他兴致勃勃邀请郁理时,大美女传来高贵冷艳的语音,说她不想看见庄铭。

      他挠挠头,闹不清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他和庄铭是铁哥们,互相拥有对方家钥匙的关系,但是郁理,他又很想借着新朋友的人气给自己长面儿。

      思来想去,既不能拒绝庄铭,又不能答应郁理,只得打马虎眼敷衍,保证自己不会让他们碰上面,心底暗暗揣测以郁理的中文水平应该听不出如此高深莫测的迂回话术。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笑和单方面收线的漫长忙音。

      庄铭和周敬航关系仅限于知道彼此名字的存在,但夏嘉扬实打实和庄铭是好朋友。

      前段时间庄铭斩钉截铁和自己谈了好几年的小女朋友分手,深情人设猛然破碎,好奇宝宝自然要问个三四五六,没想到庄铭直截了当地说:

      “我打算追郁理。”

      啊。啊?

      夏嘉扬虚弱地张了张嘴巴。

      哥你知道郁理喜欢周敬航吧?
      他这样问。

      庄铭笑了笑,他有一双很招小女生喜欢的眼睛,单眼皮,眼型轮廓狭长如刃,半是嘲讽半是散漫的眸光从低垂的眼睫漏下来。

      他不属于主观意义的精致类型,但身上有一股狠劲儿,很招小女生喜欢。

      “谁说郁理喜欢周敬航?”他慢慢道:“我看未必。”

      夏嘉扬尴尬挠头:“你记得周敬航海宁花园那房子?咱们去过的。那厨房,那冰箱,摆明就是他家。那晚他们在一起。”

      他还不知道庄铭已经被郁理拉黑,傻乎乎地问:“郁理有发照片,你看了没?”

      庄铭转着一支Zippo打火机,淡淡道:“她拉黑我了。”

      夏嘉扬皱了皱鼻尖,他把玩游戏才戴上的平光镜摘下来,捏着细细镜腿儿把玩,费解道:“为什么?她不像没有礼貌的人。”

      为什么?

      庄铭难得浪费一秒钟时间思考夏嘉扬顺口抛出来的问题。

      他看着圣诞节郁理朋友圈公开发布的背影照,时间是12月25日凌晨1点12分,地址是海宁花园。

      这是他借用朋友手机截图,再转发到自己手机上的照片。

      “大概,”他斟词酌句,手指抚着喉结,意味不明地沉声笑起来:“得到她的厌恶,比得到她的喜欢更简单。”

      夏嘉扬不懂三个人玩什么复杂游戏,他不愿意把关系搞得太过僵硬,为了一个女人,没必要么。

      他唉声叹气,想起前几天唉唉哭着找到他的许梦昕,小门小户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咬下唇拧衣角的怯懦动作数不胜数,蓄满盈盈泪珠的一双眼,年轻而欲语还休,很招心疼。

      夏嘉扬把她哄到三条街外生意潦倒的咖啡店,好声好气地劝说她放下庄铭。

      许梦昕圈着陶瓷杯的双手用力至泛白,指关节似要顶破薄薄皮肤。她哽了一声,咽下所有悲苦情绪和眼泪,鼓起勇气问夏嘉扬:“是不是她,郁理?我见过的。”

      被迫收拾烂摊子的夏嘉扬真是一个头无数个大。

      他性格好,不管对方有钱没钱都能处到一块儿,对庄铭这小女朋友算是圈子里为数不多不会用阴阳怪气和她说话的人。

      “我,我想和她谈谈。”

      许梦昕用力地抓住她唯一能寻求帮助的浮木,少女哀切痛苦的楚楚眸子确实有一瞬间打动了他。

      但别说夏嘉扬,周敬航也联系不上郁理。

      她仿佛一滴融入深海的水,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

      周敬航一直等到十一点多。

      黑色大切颜色低调,但保安岗的警卫员频频对这辆足足停了四小时多的陌生牌照投来怀疑、好奇和警惕的视线。

      十二月底的耀京呵气成冰,他一边往自己老旧保温瓶灌热水,一边眯着眼去看耸立在夜色中一动不动的黑色野兽。

      周敬航只给她发三条消息。
      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夏嘉扬倒是催促了好几回,问他接到郁理没有,路上是不是堵车怎么人还没有到,马上要到重要环节,如果赶不上他打算把时间往后延。

      周敬航冷静地摁住语音,一秒后松开手。

      他忽然俯身,背脊躬起,前额抵着方向盘的真皮保护套,垂在身侧的五指紧紧攥住手机。

      不是生气。他闭着眼睛,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生气的情绪。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信息。

      极度陌生的心情。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想要寻根究底的诘问。

      没有,全都没有。

      他试图在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中,分辨此时此刻的心情。

      周敬航想起自己的幼年时期。

      他很讨厌钢琴,连带着讨厌所有与五线谱相关的乐器。

      周母给他请的奥利地钢琴老师曾被誉为跨时代天才。那天周敬航站在琴房单独辟开的休息室,听见母亲和他的对话。

      他们反复地强调一个词语,天赋。

      小周敬航迷茫地想,什么是天赋?

      他一天练琴十四个小时,除了基本的生存需求,几乎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卧室干脆搬到琴房对面。一睁眼是钢琴,一闭眼还是钢琴。

      这怎么能算天赋?轻飘飘的两个字,全盘否定我的付出和努力?

      他想不明白。

      周家出过商人,出过政客,出过律师也出过医生,唯独音乐届,暂时没有机会涉猎。

      直到他的出生。

      小周敬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逢年过节,各路长辈把他摁在钢琴前,让他弹奏致爱丽丝或土耳其进行曲。

      他们对古典音乐的鉴赏水平有限,所谓弹钢琴,不过是当他们商谈公事时悦耳好听的背景音。

      他小时候是比现在还要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反抗被定义为乖巧温顺听话,他接受每一位越换越有地位的钢琴大牛,也参加出国交换的交响乐团,甚至不缺席周母替她报名的每一场比赛。

      直到那场赛事。

      含金量最高的国际钢琴金奖赛,他卡着最低报名年龄,意料之中地夺得金色奖杯。

      颁奖台上,他用中文说:

      “我讨厌钢琴。奖杯和荣誉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

      周家用人脉压下了见风使舵的媒体报道。

      回程航班,小周敬航一言不发,他问空姐要来的两杯冰镇马提尼,清透冷冽的酒液倒入同一杯,他把冰块含进嘴里。

      他带着某种决然赴死的冷漠神态,面无表情,将自己左手食指一点点往后掰。

      万里高空之上,厚重云层铺洒金色纹路,如浇了满满一面蜂蜜的金黄吐司。

      金光映在他不为所动的冷峻侧脸。

      他将冰块咽入喉咙,刀锋似的冷意逼退生理性眼泪。

      他掰断自己手指。

      .

      任性妄为的后果是每周一次的心理咨询,周母彻底暂停手头工作,一心一意在家陪伴小儿子。

      她锁上琴房,并将他的房间搬回原处。

      她有时候会哭,说都怪妈妈不好,妈妈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妈妈再也不会逼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

      小周敬航哑巴似的,一言不发。但会等她哭完,拿手帕替她擦眼泪。

      他十四岁放弃钢琴,同一年,迷上竞技与挑战并行的赛车。

      曾经受过伤的左手食指不影响他掌控方向盘,他十六岁打出成绩,被车队看上,开出高薪。

      但周家本身不缺钱,周敬航也没有全职打比赛的觉悟,他拒绝后回到学校,恰好遇上母校百年校庆。

      少年宫的钢琴老师给负责人推荐周敬航,那位年轻老师笑着认同:“周同学啊,我知道。他不是才拿了比赛金奖吗?我和他说一下,会同意的。”

      但周敬航拒绝了。理由是,“弹不了”。

      老师露出费解的表情,安慰他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表演,不会给他压力。

      周敬航没再解释,转身离开琴房。那天阳光很好,二层窗外斜斜伸入梧桐枝桠,一段温柔夕阳抚上精冷琴身。

      后来他坐在台下,钢琴开场的是低年级学弟,弹得肖邦,烂到无出其右。

      那次百年庆典别出心裁地整了很多花活儿,学生会事先搞了个匿名投票,美其名曰最期待的节目。周敬航的票数一骑绝尘,把第二第三名远远甩在身后。

      但,钢琴演奏临时换人,登台的那位同学并不是他。

      后勤部紧急修改名字,那位同学占了个惊天便宜,虽然头奖只是两张很难抢的演唱会门票,事后很不好意思地找他表达歉意,说自己不想不劳而获,票数的事情,也委托校园墙解释清楚了。

      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小到周敬航怀疑事情是否真的存在过,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想起来。

      他降下车窗,底盘超高的大切视野宽阔。郁理住的这一片是耀京很有名的“将军府”,数一数二的顶级学区房,据说肩上没有点儿功勋轻易买不下一间面积80平的步梯房。

      沿街栽种秋府海棠,香味清幽旷远。

      尖锐刺骨的寒风铺天盖地,零下气温泛着干枯腐朽的冷铁味。他动手把工装外套的拉链卡到清瘦喉结,窗外荡进来一抹凄冷月色,映着年轻男人低阖双眼,月光昏昏弥过他眼皮。

      他抬起眼,最后看了眼无人往来的公寓楼,目光轻若无形。

      从小到大,他不可能屈居人下,在他所接受的教育里没有第二名和plan b这种说法。万年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名和红榜尖子生。

      就算是厌恶至极的钢琴,他也能花费大量时间将一双手演绎得出神入化。

      直到那场无关紧要的百年校庆。

      周敬航终于想通。黑暗中仿佛泥沼般、缠着他往下陷的负面情绪是什么。

      不甘心。

      他点火掉头,大切射出一束笔直远光,彻底照亮不知死活的扑火飞蛾。

      那本该是他的。
      就算他不要,那也是他的。

      他可以舍弃任何,名利或地位,只有他主动拒绝。

      但郁理不是。

      她不属于刻板钢琴,也不属于满分考卷,她是他人生前十九年不可控的棘手意外和高发事故,赛道等待他的不是所向披靡的黑白旗,而是半途紧急叫停的黄旗。

      被她耍了,他不甘心。

      他竟然真的相信这个女人的连篇鬼话。

      他应该动用周家身份查清她住在哪一栋哪一户,然后威逼利诱让物业开门,如果她不在家,很好,他大概会坐在沙发上,等她。

      如果她在家,那更好,她总得交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控着方向盘的手臂绷出清晰紧实的肌肉线条,他眼神压得很紧,大切踩出法拉利的凶猛势头,幸而还有一丝理智没有破坏交通秩序。

      他冷冷咬牙,大切急停别墅,后视镜映出五颜六色的面孔,夏嘉扬站在二楼浴风露台翘首以盼,看见熟悉的车,招手喊起来。

      喊两声,发现周敬航不分半分眼神给他,而且他整个人的气场压到内敛极致,如一柄出鞘的刃。他龇了下牙,觉得自己最好明智点,别撞枪口。

      尽管周敬航觉得自己十有八.九疯了,但不得不承认,不甘心的背面,是一片如同宇宙黑洞拽着他往下坠的负面情绪。

      没有一位赛车手拒绝全面的掌控欲,他是很自我的人,认为全世界可以按照自由意志为转移。

      这个原则奉行了将近二十年,从未出过差池,他选择断一根手指作为无声对抗。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人生。理智上他知道这条路并没有走歪,但,只是暂时。

      周敬航尽量不去想有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结果,无可避免的是,就像被倒扣的金色沙漏,事情走向已经全面靠近一个他不可控的结局。

      不是自尊心作祟,也不是知道自己被耍后的恼羞成怒。而是他觉得,自己和郁理,竟然真的有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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