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昨日》千卷决绝

14、第十二回

　　上官哲老老实实的在家呆了三天，遵着少年的旨意，闭门思过。实则是因为文洁的那一巴掌，上官哲先用药物压制了个把个时辰，安然的度过大朝。药效一过，此刻她的脸简直比猪头还要逼真，肿了大一片。
　　“公子，抱歉。”
　　“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自讨苦吃。”上官哲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为了这件事文洁道歉的次数都快数不清了。
　　“公子！公子！你怎么也在？”若春吵闹的进了书房，突然发现文洁站在屋子里，若春的眼一翻，抛了个白眼过去，扭着腰走了过来。文洁的脾气上来，掳起袖子，“若春你干什么！进门都不知道敲门？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
　　“哎！你什么意思？你一个乞儿，以为改了上官为姓，就成了主子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若春见多了文洁斯文的时候，这个时候见文洁挽袖没有当回事。一句赶一句，两人抬起杠，转眼就要吵架。
　　上官哲偷偷的卷了一本书别在自己腰间，猫着腰溜出书房。顺着花圃，走到游廊上，截住正要往书房去的流川。
　　“公子，怎么？”流川手中拿了两三封薄薄的信笺，脸上的有些诧异。
　　“没事，没事。我就担心，书房被那两女人给拆了。”她吁了一口气，有些庆幸自己逃过大劫，可是却担心自己的藏书。
　　“走，去后花园。”上官哲挺直腰板，忽略自己肿痛的脸颊，昂首阔步。

　　“流川，这都是什么？”上官哲展开信笺，鎏金子墨，带着芳香的气息。
　　“楼主唯恐公子不熟悉民俗民风，特将有关缘洋会及千月宴的有关事宜，皆抄录在信上，以助公子。”上官哲手一松，司徒只是为了抄录些民风，居然用千金难求的子墨，还不如将书一起给她，藏书楼家底原来如此丰厚。
　　“他以为我不会看书？那这个状元之名是骗来的？”上官哲没好气的应着，将手中的书籍扬一扬，虽然她的状元却是有名不副实的嫌疑，可是也不用如此，将她看做不懂诗书之人吧。
　　“公子所言极是。”流川没有反驳，脸庞低了下去，看不清他的神情。
　　上官哲将信笺一封封放好，展开自己的书籍，却发现拿错了书。怎么是《易安文集》？明明记得书架上的《京都风土记》。没有错啊，第二排书架第三层，靠右的第四本。上官哲懊丧的摇摇头，将书放置在一旁。又拾起手边的信笺细细阅读。
　　“缘洋会又名鸳鸯会，在暮春之初，以三日为限。爱慕的男女相互交换信物，女多为花锦，男子则多为随身事物，两物相换，以示情切意绵，缘定三生，矢志不渝，终生相伴……”上官哲将手中的信笺放置一旁，司徒端正的小楷，风骨昂扬，洒脱不羁。没见过将小楷写得这么像草书的，上官哲心中腹诽着。
　　“公子若有疑问，流川在京都生活一十二年，尚可作答。”上官哲抬起头，流川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你便将千月宴说说清楚。”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出来不过三月有余，竟然失了安然读书的那一分静心，思虑至此更觉烦躁。
　　“千月宴，乃国之盛事，当日皇家开放觉月庭，邀朝臣二十人、皇亲二十人、士子二十人、农民十人、贩夫十人、商者十人、名声显赫者十人，共计百人，亦称百人宴。宴上展示女子才情，女子人数不限，皆可在礼部造册，那日凭册入场。女子之间高低比较，皆由百人所评。皇家，大臣，皆不可插手，此为皇家律例，若有违反，定斩不饶。”
　　“谁来执行呢？说不定就有人违反。”上官哲听了之后，对于这个定斩不饶有些异议。法律之下总有人敢于以身试法，这并不稀奇。
　　流川飞快的抬眼望了上官哲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公子所虑却有其事，百人皆是在千月宴前一日告之天下，再有本事的人也决不会在一天之内将所有的人，全部收买。”
　　“这样。”上官哲点点头，如此说来，倒是有些作用。“流川，你去看看那两人吵完没有。”后花园景色虽好，可是有些凉意。
　　“是！”流川应声而下。
　　“铁蛋。”她双手相交，态度自若。
　　“怎么？”她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一身黑衣，有些清秀的脸庞，乌黑的眼眸尽是寒意。
　　“你那日有没有跟着流川？”她问着，轻声细语。
　　“有。”铁蛋应了声，“只是去了藏书楼，见了司徒笙的小厮。好象称为燕诺。”燕诺？上官哲忽然想起那日在藏书楼门口的守门人，依稀记得有些怨恨的双眼。长的什么样子却模糊了。
　　“以后，不用跟了，全力做另一件事吧。”上官哲松开双手，唇角勾出一抹浅笑。“还有，最近狗儿很好。”
　　“恩。”铁蛋的脸上终于有些缓和，微微颔首，身影一晃，没了踪迹。
　　“公子，刚才有客人在？”流川站在游廊的拐角处，脸上的毫无表情。
　　“说什么呢？客人怎么样也不会来后花园，况且我这个样子能见人么？”上官哲完全相信铁蛋的轻功，她故意夸张的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脸颊，已显示自己的清白。
　　流川低了头，没有说什么，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因为这样看不清晰。上官哲无所谓的笑笑，接着问到，“我们是朋友？”
　　流川猛的抬起头，眼中的光芒大盛，似有些什么要说，转瞬，又低下头去，平静如初。上官哲笑僵在脸上，心中有些莫名担忧，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她们怎么样了？”放下心中的困扰，岔开话题问起那两人。“你公子我可不想肿着脸，又伤风。”她扭过头去，或许只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四日后：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似乎没有人想要提起，上官哲的脸上也逐渐消肿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她观察流川，而流川却有些刻意回避，这使她心中的疑惑越发沉重。
　　“流川，备车！”上官哲将手中的信笺一甩，这个司徒看自己清闲几天就催命的来催，生怕是她将时间耗过去是怎么的？她上官哲可不是这样的人。
　　“公子，去那里？”流川坐在车前问到。
　　“去祁家的府邸。”上官哲甩了甩手中的折扇，祁家之事，若是成功，则事半功倍。
　　“是。”流川应了，接着就听见他甩马鞭的声音。
　　“流川，你们藏书楼的小厮是如何选出的？每日都有人教导你们礼仪，读书，写字吗？”上官哲不否认这么问，有些打探的嫌疑，可是对于流川这几日反常，她不相信只是一句‘朋友’所迫，心中有些模糊的认为，可能是谎言，说谎的人才会回避人的目光。
　　“只是楼主每日带回的，流川也不清楚。确实每日都有人教导，作为一个小厮的所有应该具备的一切条件。仅此而已。”他的话里，上官哲轻易听出了没落，甚至是孤寂。她不自觉的眯起双眼，有些明白了对于流川来说，朋友这个词的含义。
　　“我们是朋友。”不同于那一日的猜测，上官哲的这次说的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之力。
　　“永远都是？”流川声音极小的应声，小到上官哲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有了问题。
　　上官哲在车里重重点头，“永、远。”
　　半晌，车外没有声音，她只是安然在车中用手拂了拂耳旁的发。
　　“公子，过了这条街口，就是祁家了。”流川的声音穿来，有些闷闷的。上官哲用折扇撩开车窗帘子，瞧见了天悦坊的大招牌，“原来祁家挨着天悦坊，回来的时候到是可以在里边喝口茶。”
　　“公子，你开车窗了？”有些惊恐。
　　“怎么了，流川？”她有些不解，惊恐什么？
　　“啊！是状元上官大人！”车外尖锐的嗓音立刻回答了她的疑惑，接着车外便是闹哄哄的声音，无法分辨，有人尖叫，有人打翻了东西，有马嘶叫的声音。刚刚听到这里上官哲就觉得车身一晃，原来就是自家的马被惊了。
　　“流川，怎么样？”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摇摆的身子，抓紧了身旁的车柃。
　　“公子，控制不住。”劲疲力竭的嘶哑，“跳车！公子！”流川最后喊了一句，没了声音。上官哲功夫虽然不精，这情况下自保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流川不行，他不懂武。‘救他’上官哲脑中回响着想法，一定要救他！上官哲一把扬起车帘，跃出车来，原来流川被发狂的马颠下车，这个时候，他的脚正不上不下的卡在车辕上，一抹鲜红透过他的靴子，滴滴答答的溅到地上，淋漓一路。而他的身子大部分爬在车上，深埋着脸，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上官哲慌忙将他的脚拔出来，撕裂了他的长靴。
　　“哇！”嘈杂的声音中突然冒出的哭泣声越发大了起来，她一转头，原来刚刚只是一心看着流川，竟没有发现距离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哭的哇哇叫的小童，头上两个发髻有些散乱。只是个稚子，看起来只有总角之龄。
　　“救他！”上官哲高喊一声，将流川抱在胸前，尽量护住他的伤处，跳下车。在地上滚了几下，上官哲咬着牙，感到肩胛处被利器划了一下，没有意外，大抵是出血了，腰间被割了一下，膝盖可能撞青了。
　　上官哲龇牙咧嘴的站起身来，原本她穿了一身青色的夹袄，又怕自己伤风，里面又多裹了两件。倒是替她当了不少的皮肉之苦，可是她已然感觉到左肩胛骨的疼痛，感受到血液在慢慢的溢出。也亏了这几件衣裳，她说不定可以挨到回府邸。
　　“流川，你怎么样？”上官哲扶正流川的身子，将他靠在树旁，她用扎发的长带对伤口作了简单的处理。这时她才回过头去，想看看小童的伤势，或是死尸。却意外的看到马上端坐一人，没有令人惊异的容貌，可是偏偏他的气度有着不同常人的肃穆，似曾相识。上官哲恍然，不就是尚左央身旁的副官。
　　他的脸上的神色不辩忧喜，只是转过脸来状似无意的扫了她一下。上官哲不自在的裂了裂嘴，拉出一个笑容来，转瞬间，笑容又僵在脸上，不是为了男子的冷面。上官哲瞪大了眼睛，向天悦坊看过去，靠窗的座位，那个人的侧脸，分明就是司徒笙的！她使劲眨了眨眼，不会的，没有道理这样的时候，司徒笙都不探头看看。再望去的时候，座位上还有人，可是却不是司徒了，难道自己眼花了？
　　“上官大人，看好你的马！”男子淡漠的说着，他的目光却是扫过了上官哲。直直的冲着天悦坊刚刚司徒的方向，眼神中的光芒让上官哲楞了一下。接着她便大梦出醒一样，应了，快步走到孩童身旁的妇女赔礼道歉，留下身上的银子，并保证若是孩子今后还有什么不适，大可去状元府寻她。作完这些事，上官哲已经不确定自己可以再清醒多少时候了。拖着流川的身子，抱他上车，上官哲狠狠的吸了一口凉气，压住疼痛，顺便手一点将自己的穴道封住，使自己不至于流血过多昏迷。抽了马匹一下，还好伤的是左手，她暗自庆幸。一拽缰绳，让马儿冲着街角拐弯的回春堂而去。

　　“苏大夫，苏大夫，在吗？”上官哲跳下车，跑进回春堂。
　　“上官公子，家师出诊未归。”出来一白衣长衫的男子，脸上有着书卷气，身上还依旧带着药物的清香，像是寂静处的安逸的沉香，总是给上官哲带来安稳的感觉。
　　“我家小厮脚踝伤着了，可能已经见骨，我已经止住了血。”上官哲一口气将话说完，开始喘了起来。坏了，上官哲清楚，恐怕承不了多久了。
　　“快将他抬进去。”男子指挥着药童将流川抬了进去，自己也跟了进去。
　　坐堂大夫凑了过来，“上官公子，你的面色发白，不会是也受伤了吧？”
　　“秦大夫，在下无事，你还是快快医治伤患。”上官哲笑应到，回春堂还挤着许多刚刚因为混乱而伤的人。此刻都瞧着他们，议论纷纷。
　　“在下上官哲，今日之事皆因我起，各位的药费都由在下付了，权当对各位的歉意。再者，我上官哲再此道歉，各位，对不住了！”她如此一说，众人都安静下来。坐堂的秦大夫连忙坐了回去。众人的目光也纷纷移开。上官哲找了一个地方，勉强端坐。从腰间摸出一个白瓷小瓶，素净的没有花纹，倒出一颗乌黑的丹药，吞下肚去。她默默的合上眼，街上发生的事大概很快府里就应该知道了。只要忍过去这么会儿，况且她已经将那药吞下肚去，一时半会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听到耳旁轻声的呼唤。睁开眼，是文洁，她拉出笑容，试着抬了抬左手，正常，看来不过是过了一刻钟。“流川出来了么？”她轻声询问。
　　文洁摇摇头，“刚刚出来一个像年轻书生的人，说流川的骨头折了。还得有些时候。”她了然的点点头，应该就是书谨了。
　　“你在这里守着，把流川接回去。还有，去府里取些银子，将他们的药费付了。”她将该交代的事说清楚，缓缓站起身来。她的脸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右手拂上左手手腕，脉搏异常，似浮似滑。看来是那药将那个引了出来。她真不知是该哭该笑，原本以为那药可能会不起作用，这下可好，却又引出这个来。可是她依旧扯着笑容走了出去，连手中的折扇都没有落下，做了个常做的转扇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