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枝儿[红楼]》半杯鱼

50、第 50 章

　　红玉照顾着晴雯吃粥喝药期间宝玉那边屋里的的宋妈也来了一趟，袭人知道嬷嬷们赶晴雯走的时候怕是恨不得晴雯连一身体面衣裳都穿不出去，于是早一步帮晴雯把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打点起来，只拿姐妹们不穿的旧物去搪塞那些嬷嬷们，至晚间又密遣宋妈把东西拿过来。

　　宋妈放下东西先是看了一眼晴雯然后才看向屋里的另外两人，见着红玉她明显有些拘谨。

　　红玉上千一步笑道，“幸苦妈妈这么晚跑一趟了，”说着摸出两百个钱塞进她手里，“夜里凉，这钱妈妈拿去打酒喝暖暖身子。”

　　宋妈没想到跑这一趟还有赏钱能拿，忙笑道，“不过跑个腿罢了，这里又近，幸苦什么，”说着又从身上拿出几吊钱来给灯姑娘，“这是袭人麝月几个姑娘们凑的钱说是拿来给晴雯姑娘养病用。”

　　灯姑娘虽然收过红玉的钱但此刻又有人送她也毫不犹豫地收下，收了还一面心想这老妈妈果然不如红玉说话周全，只说给晴雯养病却不提她这个照看的人如何幸苦。

　　宋妈去了之后，红玉小待了一会也离开了回家去。

　　林之孝几年前领命去了南方做事要两年才会回来一次，林之孝家的则被安排接管林之孝管着的那些田产，也因此又在城外收拾置办了一个家。

　　林之孝家的自从管了这边除了每年收成的时候日常鲜少便进府，而红玉和佳蕙在府又都在府里做事除了轮到休息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在府里，所以母女三人也就每月休息的两日和过节时才能够在家里相聚。

　　红玉到家时母亲和佳蕙都在屋里，林之孝家的见红玉回来便问她白天干嘛去了。

　　红玉小时候和晴雯相好的事情林之孝家的也是知道的，见母亲问也不隐瞒如实说道，“我看晴雯去了。”

　　林之孝家的白日被叫进府去是因为红玉的事，所以只是听说王夫人遣送了几个女孩子出来，并不知道被遣出来的是谁，此刻听说红玉去看的是晴雯立即便明白被撵出来的人里面应当有晴雯一个。

　　她并没有和晴雯打过什么交道，但也知道晴雯本人生得妖冶淫丽又酷爱趫妆艳饰最是为王夫人不喜的那类，况且日常的听说眼见也让林之孝家的十分知道晴雯为人的抓尖弄俏狠恶乖戾，这样的人日常得罪之人恐怕不在少数，日常大家惧她二层主子的身份只敢暗恨，此次拿住了机会设法发作倒也不让人觉得意外，林之孝家的又问，“给她送到哪儿去了？”

　　红玉答，“送到她哥哥嫂嫂家了。”

　　林之孝家的听了沉默，灯姑娘的做派和多浑虫的诨名她自然知道，想了想突然说，“赖家儿子小时候十分喜欢晴雯，她以后要是能去赖家也是好的。”

　　赖大儿子曾有意求娶晴雯，被家里几顿好打才止息了这个心思，娶了父母相看的女子没多久便趁着朝廷选官远走，红玉母亲因与赖奶奶关系亲厚才知道此事，从前晴雯是老太太送给宝玉未来要给宝玉做妾的房里人，赖奶奶自然是不许的孙儿有这样忘恩负义的想法。

　　可现在晴雯被赶出来了。

　　红玉并不知道此事也没细想直接开口反驳道，“哪里十分喜欢了？那赖皮猴子小时候整天的折腾晴雯欺负晴雯呢。”

　　“他如今可不是小时候那样子了。”林之孝家的开口道。

　　红玉被母亲说得一噎，赖尚荣确实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样子了，不单猴子一样的身板变得高壮结实，连那副人憎狗嫌的个性也被明德知礼取代，他的前程虽然是捐出来的可也是正儿八经地读了些书，朝廷选人时更是赖着贾府的荣光做了一地的知县

　　这个时代讲究门当户对，这样的官衔身家晴雯就是没被赶出贾府时也配不上做人家家里的正头奶奶，更别说现在被赶出来上面还有那样一对烂名声的兄嫂了。

　　红玉没了话，她隐约觉得晴雯不会愿意，可终身大事里面却从来用不着什么儿女意愿，晴雯的嫁娶她的一双兄嫂就能说定，要有变更除非如香菱一般半路再杀出个人来或是晴雯因为不愿自尽，红玉也没有办法只能说，“她的病还不知怎样呢。”

　　林之孝家的突然又说，“今天我见着了你卜姨，没想到她就在贾家的庄子边上住着，我在那边那么多年居然没遇见过。”

　　红玉虽然与贾芸有许多交集但因为日常都带府里偶尔有休息的时候不但要回家里来看父母还要查看库房铺面，一直也没有时间去看看，听母亲说便问道，“卜姨身子还好吗？”

　　“看着比以前好很多，”林之孝家的说着叹了一口气，“她这些年也难，如果不是芸儿孝顺懂事恐怕早病都死了。”

　　因为怕母亲添了心病，贾芸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说过舅舅、舅母半句不好，所有委屈白眼都只自己受不让母亲知道半分，红玉也知道他的孝顺懂事重情重义不然当初铺子上的事情也不会找他帮忙，点头道，“芸哥儿确实是个少见的好人。”

　　林之孝家的又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说未来若嫁人嫁便要嫁芸儿这样的人呢。”

　　红玉这才感觉到不对，忙道，“母亲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不知羞的话。”

　　她抬眼去看一直在屋里但这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说的佳蕙，红玉在外面弄的那些东西瞒着父母但没有瞒过佳蕙甚至没少叫她帮忙。

　　佳蕙倾心贾芸。

　　红玉才明白母亲绕了这么一大圈想要说的是自己的婚事，毫不犹豫道，“我不嫁人。”

　　女孩子家说这样的话很正常，这种话可以是对母亲的依恋，也可以是对男女关系的羞涩，可红玉的语气却很生硬，生硬地塞不下那些女儿家的情绪。

　　林之孝家的明白生硬的原因，开口时只说，“吃饭吧。”

　　王夫人叫她去府里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说王熙凤和红玉做了夫妻，另一句说红玉已经被放为良籍。

　　红玉小的时候林之孝家的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可是她并没觉得有什么，男孩小时候大都人憎狗嫌，所以她完全能理解红玉为什么会喜欢姑娘多过喜欢小子，可她从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甚至退一万步讲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也没有关系，可那个人如果是王熙凤没关系就变成了有关系，在世家大族这样的丑闻只能用死来掩盖。

　　用红玉和王熙凤两个人的死。

　　为了装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只能让女儿赶紧嫁人，贾芸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为人善良、重情重义，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红玉而红玉对他也称赞有加。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她强迫自己安静，如果不这样做她怕自己会歇斯底里。

　　红玉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饭后才是真正的开始，林之孝家的把佳蕙支走只留下了红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不下庶人？”

　　红玉被母亲问住，“在世族要教育出一个合格的子弟是极其消耗人力物力财力的事情，所以世族用更高的道德标准要求他们的子弟，用更多的规矩束缚他们，可平民没有这样的束缚，平民因为愚昧而享有自由，所以礼不下庶人，大家是不会用礼法去要求庶人的。”

　　红玉有些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说这个了。

　　“可我们连庶人都不是，我们是奴仆，是那些世家大族圈养在家里的牲口，即使贾家仁厚对奴仆百般善待，但本质上我们还是桌上的物件想摔碎了就摔碎了，”林之孝家的看着红玉的目光满是痛惜，“你知道你和那个人的事情东窗事发了会怎么样吗？”

　　红玉想过这件事情会被父母知道，但从没想过是这个时候，她设想的最完美的时间是在贾府被抄家她把所有人都救出来之后，这时候贾府不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阻碍，她只需要劝说她的父母就好，她知道就算林之孝夫妻先开始不同意但看见她不嫁人也能过的好那么同意只是早晚的事，红玉恭恭敬敬地跪下，她讲双手放在母亲的膝盖上轻生道，“我不怕的，娘。”

　　“可我怕，”林之孝家的突然扬起了声音，“我将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不是为了要我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知道，但是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的，我和她两情相悦，我……”

　　“你知道什么？”林之孝家的知道女儿的固执，她知道女儿拿定了主意就再劝不回转，“就好像那边府里蓉大奶奶只能死，尤三姐只能死，你也只能死了才能证明你的清白。”

　　“可我不清白，娘，我也从没有想过要跟谁证明我清白。”

　　林之孝家的恨得闭上了眼睛，“那二奶奶呢？”

　　“她说她会从贾府出来，”从讨论这个话题开始红玉的心里就一直在害怕，可是到母亲问出这个问题的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害怕的只是母亲的心碎，她的心里对王熙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她抬起头来看着母亲说得坚定，“我等她。”

　　屋里安静下来，半晌红玉才听到母亲有气无力的声音，“你走吧，我只当没有生过你。”

　　红玉惊地忘了反应。

　　林之孝家的打开门叫家里的做活的妈妈，“送她出去。”

　　“娘？”

　　两位妈妈有些为难，劝道，“这母女之间……”

　　“送她出去！”林之孝家的怒道。

　　妈妈们没办法之能来劝红玉，“姑娘快先起来地上凉，”一边拉她一边又说，“母女哪有隔夜仇的，姑娘要不先回府里去，等你娘亲消了气再回来。”

　　红玉被拉起来整个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哀求道，“娘，你别赶我，你别赶我走啊。”

　　两个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林之家的忍受不住红玉的哀求，她用满是泪水的眼恨恨地看着红玉，一双收一下一下搡在红玉身上过来将她往门外面推，“你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你给我滚。”

　　哀求变成哭求，“我错了，娘，你别赶我，你别不认我。”

　　院子的大门最终还是在红玉面前被关上了，她狠命往里面挤，手腕被突然关合的门缝狠狠夹了一下疼得她尖叫出声，她急地跳起来，手掌拳头胳膊一下一下地砸在门板上砸出沉闷的重响，“妈！妈！开门啊妈！你别不认我，妈！妈！”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声音原来可以那么尖利，第一次知道原来哭是会让嗓子拉着着胃抽搐、会让嘴角拉着着太阳穴疼痛的歇斯底里。

　　可人的力气总是有限的，她砸出来的闷响、她尖利的哭喊、她苦苦的哀求都会随着力气的消逝而变得和这个夜晚一样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