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人家》CC柯柯

2、第 2 章

　　表哥表嫂立碑后横死的事情，已经过了不算短的时间，所以佳敏的心情还算平静，说话也没以前那么犀利，如果当初不是这个算命先生给他们出主意，非要他家给祖先立碑，说这样可以化解灾祸，也许不会再出这两条人命。她想问问这个家里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一次次地飞来横祸，几条人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虽然她知道也许任何人都给不了她答案。
　　初夏时节，天还没有完全黑，月亮就早早地挂在了天空，伴随着蛐蛐和青蛙的叫声，佳敏步履沉重，走走停停地来到了村口。
　　算命先生对佳敏的到来并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
　　“你来了，我等你很长时间了，你终于肯来了。”算命先生蜷着身子，坐在院里子的藤椅上，佳敏看不清他的表情是高兴还是悲伤。
　　“说说吧，你让我家给祖宗立墓碑，还没立好，就又没了两条人命！”
　　“你表哥把墓碑砸坏了，不但辱没了祖宗，还得罪了上天，是他大逆不道，人神共愤，死是对他的惩罚。”这老头捋着胡须端坐在那里，很不客气地说。
　　佳敏听后哈哈大笑，笑得让这老头不知所措，“上天给我家的惩罚已经够多了，还要再惩罚吗？家里人都快死绝了，随便他有什么惩罚，有什么报应，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就算我要死，也得把这天给它戳个窟窿才能死，我倒要看看老天还能把我家人怎么样！”
　　她笑完含着泪问：“可是我表嫂呢？她可是没得罪任何人。”
　　“天意如何，那是她的命。”老头很平静的说。
　　“什么命不命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灭我我灭天。”
　　老头看佳敏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说话的神态，还真的有点像她。”
　　佳敏不懂老头的话是什么意思，就问：“她是谁？”
　　老头讳忌莫深，沉思了一会说：“也许，也许有些事情真的该和你说了！”
　　“哼！”佳敏冷笑了一声：“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知道你们看风水的，都喜欢吊人胃口，利用别人的好奇心，才能黑到更多的钱。”佳敏故意激他。
　　老头显然没有生气，呵呵一笑说：“你不用激我，该说的我会说，况且，现在不说以后恐怕也没机会说了。”老头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伤感。
　　佳敏顺手拉过来一个马扎，坐在那里，听他娓娓道来。
　　“你的姥姥如意，是我姨那村的，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她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头发又黑又亮，睫毛特别长，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会说话的精灵，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
　　“我们两情相悦，不久便订了亲，如意成了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可结婚那天，迎亲的路上，遇上了土匪，本来只是劫财，结果土匪头子看见如意长得好，就连人带嫁妆一起都给抢了。我被打得当场吐了血，如意的爹娘也被气个半死，几天后得知如意已经失身于土匪，全家人都过去找他们拼命，可一群手无寸铁的庄稼人，又怎么拼得过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再后来无奈，也只能认倒霉了，如意便成了土匪的媳妇。从此我便在仇恨中度过，每天都咬牙切齿地，想要宰了那个天杀的土匪，救如意回来，可惜我势单力薄，一直未能如愿。长时间得不到宣泄的恨，可以让一个善良的人失去自我，本来我一个年轻力壮、活力四射的少年，变成一个心里只想着如何算计、如何报复的小人。”
　　“你知道我一个人怎么过的吗，因为这些事，我成了方圆十几里，最被让人看不起的人，再也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我，就连二婚的女人都嘲笑我，我注定了打了一辈子光棍。当时我正是年少气盛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这世界上，除了如意，没有我能看得上的女人，那时候家里很穷，又加上我年龄也大了，也没有女人能看得上我。我在悔恨中慢慢捱过了十年，被折磨了十年，也颓废了十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实在是心有不甘。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夺妻之恨，仇恨也积攒得越来越多，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你爷爷手下的人，当时我对他恨极了，为了报仇，就不顾后果地借了高利贷，花高价从别人那买了砒霜，又买通了他手下的这个人，每天给他下一点砒霜，然后慢慢地加大剂量，其实你的姥爷并不是胃出血死的，他是被毒死的。”
　　“我以为你姥爷死了，你的姥姥还会再跟我。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纵然我不嫌弃她，她也不愿意再嫁我，只愿意守着儿子闺女过。”
　　“我无奈，又怕东窗事发，只得躲起来，忍着屈辱，想办法还高利贷。你爹本是我的远房表弟，因为你家是地主，我家穷，所以来往得并不多。我为了还高利贷，就去了你家当长工。当时你的爷爷对我很不错，几年后，你爹的媳妇儿得病死了，还撇下个儿子，你家一直想给你爹续一房新媳妇儿，虽然你家是地主，可当时的人还是比较传统的，年轻的女子，并不愿意给有钱人家当填房，更不愿意一进门就当后娘，所以你爹一直没再能找到媳妇儿。当时你的妈妈巧凤大概十三四岁，我便给媒婆出了个主意，让她去你家说亲。你姥姥妇道人家，没打听清楚，就稀里糊涂地应了这门亲事，过了两年你爹还真把你娘娶进了门。”
　　“我昧着良心做了这件事，你爷爷帮我还清了高利贷，另外还给了我十几块钱，利益让我违背了本心，让我做了一辈子都后悔的事。你爹娘结婚后有一段时间，你娘每日都以泪洗面，我看到你娘活得痛不欲生，经常放声大哭，我心里特别高兴，计划着更大的报复，当时我有了点钱，当长工又苦又累，我岁数也大了，干不动了，便离开了你家。”
　　“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师傅，他是个巫师，无儿无女，想让我继承他的衣钵，我说如果他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我就当他徒弟，他答应了我，我就在神灵面前诅咒你姥爷全家，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不得好死，我当时也只是想出出气，只是我没想到，后来这个诅咒这么灵验，你姥爷的死是报应，他抢劫杀人，欺男霸女，可他的儿孙都是无辜的，我的心开始不安起来。”
　　“我的诅咒，也困惑我自己一辈子，多少次，我不想当巫师了，想彻底放弃这一行，我的师傅就拿这个秘密来和我谈判，我要是不干了，他就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我很害怕，害怕乡亲们知道我是这样不堪的人，所以，这个诅咒，不仅成为你家的桎梏，也成了我一生的枷锁。”
　　“我有罪，怪只怪自己当时年少无知，想法太狭隘，我过了大半辈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都是你姥爷那个天杀的土匪害的，所以那时我从未想要放过你姥姥一家。”
　　“我这一辈子坏事做尽，都是因为心理不平衡，想报复，可报复别人的同时，我自己也得到了报应，一辈子孤苦伶仃一个人，无儿无女。”
　　“刚才院子里打水的不是你的孙子吗？”
　　“那是我过继的孙子。”老人很平静地说。
　　“嗯，果真是报应不爽，只是你没说假话吧，我全家人都中了诅咒，真有这事？现在还有这么迷信的东西!”
　　“是的，也许你不相信，可有些事就是这么邪乎，我诅咒你家之后，没几年，你家的人就接二连三地出事了。”
　　佳敏本来是不相信这些鬼话的，但是如果能救宗旺，能救田田，相信一次又如何，只是不知道这个诅咒，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如果有，让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这一家人，过得实在太苦了。
　　一想到这，佳敏便急切地问道：“这怎么能破解，你师傅有什么破解的法子吗？”
　　“我师傅早就不在人世了，也许是无解吧，也许我死了，这个诅咒自然就解开了。”
　　“怎么是这样，这到底是诅咒还是命运？”佳敏神情悲切，仰天长叹。
　　“我也觉得不可能，只是当时我正在气头上，失去了理智。后来巧凤的哥哥——你的舅舅，勾结土匪，也是我举报的，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好。我活了一生，只为报复，我恨抢亲的土匪，我恨你的姥姥，恨这世界上一切一切的人，恨不得所有人都不得好死，这个世界原本就亏欠我。到后来仇恨已经让我彻底失去了理智，你家的噩耗，也许是是诅咒，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运。”
　　“我姥姥既然是你最喜欢的女子，你又何苦这样做，她已经嫁作人妇，也无法挽回了，你倒不如成全她、帮助她，让她过得幸福。”
　　“我成全了她，谁来成全我，后来我知道是我错了。当我发现自己错了，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
　　“只是我不明白，有那么深刻的仇恨吗，把自己的一生搭上还不够，还搭上了几代人的一生。”
　　“如果你恨一个人，你会怎么样？”
　　“我不会害人，我会远离他，好好生活，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过得比他好。”
　　“嗯，后来我也渐渐明白，你的姥姥不再嫁我，是觉得配不上我，对不起我。我还听说，她曾私下里找过媒人帮我说亲，只是我知道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你舅舅被枪毙的十几天后，你的姥姥心疼儿子，伤心气绝而亡，我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在她坟前长跪不起。”
　　佳敏确实记得，每年的七月十五、清明前后，姥姥的坟前有祭拜过的痕迹，烧过的纸钱飘落一地，偶尔也会放着几束野花。
　　“我也快不行了，在我临死前能把我想说的说出来，我真的很高兴。听说你哥回来了，让你离开这里，快走吧，离开这个是非地之地，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生活，也许就没什么诅咒了。”老人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佳敏点点头，眼前的这个快一百岁的老人说了这么多，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佳敏也听累了，也没有力气再去谴责他了。
　　佳敏起身离开，她刚出了门，走到外面坑坑洼洼的路上，就听到这家人的哭声。原来老人已经离开了人世，只是这一切会随着老人的离世，就结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