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吟》莲生

3、桃花吟

　　时光飞逝，光阴在宛转低回中流去。学堂实在是太无聊了，学的东西，实在是很枯燥，又没什么运用的价值，爹说我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是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于是我就不去学堂了，乖乖的呆在家里。天气很好，天权和开阳在花园里玩，三姐还是一贯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绣花，有时抬起头看着他们，会发会儿呆。我呆在房里练字，母亲说我总是心浮气躁的，练字可以让我定定心。一开始我还不太愿意，不久我竟真地爱上了练字，沉浸其中倒真得别有一番洞天。我临柳帖，我喜欢柳体中那种风骨，那般傲气，总觉得那跟我的性格很像。
　　搁下笔，我又看向花园，三姐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眼睛老是直直地看着远方，仿佛要将什么看穿似的。我很好奇，但娘说过，端庄得体的女子是不能随便打听人家的私事的，我便只好把这好奇埋在心底。
　　那天，还是正午，七月的风吹着也是热的，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我陪母亲在偏厅喝绿豆汤，大哥回来了，怒气冲冲。“天璇，来喝碗绿豆汤解解暑。”娘说完招呼红袖去盛。“娘，太子选妃了，甄选下来太子妃是薛国舅的长女，玉衡因为是庶出，只封了个庶妃，娘，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是说我假托摇光最近身体不好没让她参加甄选太子妃的事？”娘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我听了一惊，娘从来都没有对我提起过甄选太子妃的事情，不过娘这样做应该自有她的道理。“璇儿，摇光是我的女儿，我比你更知道她需要什么，楚家如今已是享尽天恩了，何必再多此一举来个锦上添花呢！业大遭人妒，娘老了，只想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娘说着，咳了两句。“桃花，改天陪娘去甘露寺进香好吗？”娘说着又一阵子地咳了起来。“好，娘，桃花陪你去就是了。”虽说平日里娘的身子一直都不是怎么好，可也没见如今这般虚弱，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大哥见着,也不再多说什么,赶紧走向前来扶住娘, “娘,是孩儿不孝,孩儿谨记娘的教诲,孩儿.”,说着,大哥已泪流满面,竟说不下去了.第一次看见大哥流泪,我有一种说不出得难受.原来以为,成年后的大哥是永远理智的,没有太多感情,也就没有太多的牵畔,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那是必备的.然而,他哭了，就这样，谁也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哭了。 “璇儿,娘知道,娘知道你一直是个乖孩子,娘知道你是为了楚家,为了让大家安心,娘知道,娘一直都知道.娘可怜的孩子.”娘拍着大哥，就像儿时，母亲在安慰幼子那般，充满了慈爱，轻轻的，缓缓的。
　　三姐要嫁给太子当庶妃的事很快就在家里传开了，那日，去向母亲请安时，听见二姨娘若隐若现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从娘的房里传出来。我凑近窗台，“姐姐，我知道你疼摇光，不愿意送她去宫里受那个苦，可是，玉衡也是楚家的女儿啊，她娘是妾，为什么她还是逃不过做妾的命啊。”娘好像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过了好一会，二姨娘从里面出来了，眼睛通红通红的，我看了，终是不忍。又回出云阁了，心头，乱如麻。娘，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吧，总觉得，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那日后，娘病了，二姨娘本来就不怎么问家事，最近又在为玉衡的事伤神。楚家大大小小的事自是落到了三姨娘的身上，平日里娘掌家，三姨娘还稍微收敛一点，如今更是弄的楚府鸡飞狗跳的，见娘也不说什么，三姨娘变本加厉的飞扬跋扈起来。
　　娘的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大夫走了一个又一个，终是不见气色，爹每天早晚都会来看娘，神色凝重。我抬头间竟发现爹这阵子苍老了不少，是为了娘吗? 我心情有些烦闷，便想出去透透气。“紫衣，我要出去一下，你替我准备一下。”我唤来房里的丫环紫衣，“是，小姐。”紫衣匆匆拿过衣服跑过来替我更衣,“ 要备轿吗？小姐。”“不用了，我想随便走走。”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紫衣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洛阳城的繁华是出了名的，满街的幺喝声，声声不绝，穿着胡服的胡姬在酒肆前纵歌纵舞，来往的马车行人络绎不绝，我竟提不起一点逛街的兴致，心里想的都是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竟和紫衣走散了。
　　我低着头继续走着，不提防竟撞上了一个人，“对不起”我抬头道歉道。“姑娘，我们见过的。”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男子朝我微微颔首，我只是觉得来人很眼熟，只是记不得是谁了。“我是李佑橖。”那男子凑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李佑橖，李佑橖”我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你，你是太。”正说到一半我的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那手掌掠过我的脸颊，我的脸倏的燥热起来。“以前，我常听天璇谈起你，上次青岚围场，姑娘果然见识不凡。”我想起那次在围场说的话，“太子真是折煞小女子了，那次的事还请太子不要放心里去。”
　　“好，楚摇光，只要你陪我这一下午，我们以前的事就一笔钩销。”太子笑吟吟的看着我。我不知道太子为什么忽然提出这个要求，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咬咬牙便答应了。“摇光，难怪楚大人如此疼你了，你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变化刹那间竟有十几次，最后仿佛就如壮士扼腕般，你真的是个可爱的孩子。”
　　孩子?我想起小时候我和娘去宫里见太后，贪玩的我不小心在皇宫花园里迷路了。“哪来的孩子啊，是不是迷路了啊？”一双温柔的手将哭泣的我抱了起来，“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后来那个少年将我送到了母亲那里，我听见母亲恭敬的叫他太子殿下。往事就这样，一幕一幕涌上。
　　“摇光，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一路走来，竟到了镜湖，四野里草木葱茏，波光潋影间倒也一片生机。太子的问话将我从回忆中救起，他的声音很沉稳，不同于上官大哥的爽朗，“我，以前我会和二哥一起去学堂，后来我因为一些原因就不去学堂了，我想夫子一定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因为最爱捣蛋的楚摇光终于走了。最近母亲病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她，她是为我才病的呀。”我一口气说完，想起母亲最近消瘦的样子，我的眼睛忽然酸酸的。我努力控制着我的情绪，这几乎是我楚摇光第一次失态，还是在一个外人面前。“想哭，就哭吧！”太子将我搂在怀里，极轻极轻的，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他的怀里暖暖的，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的味道，好久我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然后，我们再没说什么，一路走回去。
　　快走到府门口的时候，我说:“太子，我们就此别过吧。”
　　“也好，这个给你，有事可以来找我。”太子说着，塞给我一块玉，那玉温润碧透，质地白透温润如羊脂，一看就价值不匪，摩娑着还带着温度的玉佩，我望了他一眼，便收下了。
　　回到家，竟意外看见二哥在大门口等我，“我听紫衣说你们走失了，大家担心了一下午，我本想出去找你，又不知该去哪里找，便在此候着了。”二哥看着我，眼里满是焦急，原来一向以撒脱著称的二哥也有焦急的时候。心中又是一阵暖意。“二哥，你会一直，一直，一直这么疼我吗？”我笑嘻嘻地问道。“会，摇光永远是二哥最最最最疼爱的妹妹。”二哥说着，揉揉我的头发，宠溺地看着我“这下满意了吧？”我应了一声，飞似的跑了。
　　母亲已经病得不能下地了，我整日守在母亲身边，“娘，你不会离开摇光的，对不对？”娘睁开眼，虚弱的朝我笑笑，“不会，娘会一直在摇光身边的，娘还要看着我们摇光长大，披上嫁衣呢。”娘说的极轻，枯瘦的手慢慢摩挲在我的脸上，娘的温度啊，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过了不久，三姐被嫁进宫里去了，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她是楚家的女儿啊！那天，不知什么力量，娘竟能下床了，娘为三姐披上了嫁衣，小心翼翼的，仿佛呵护宝贝一样，娘又叮嘱了三姐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我看见三姐也红了双眼，“侯门一入深似海啊”，何况那还是充满各种阴谋与斗争的皇宫。
　　娘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有好几次娘清醒过来就说要去甘露寺，见她如此执著着要去甘露寺，爹也不好违逆了她，便允了，只说要我好好照顾娘，一路上，母亲就象平常一样，拉着我的手，我触摸着母亲瘦骨嶙峋的手，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母亲让我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那苍蓝苍蓝的天空，幽幽地说：“摇光，我疼你不仅因为你是娘的女儿，而且在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以前，年少不经事时的我，聪明，敏感，单纯，又好胜。”说着娘的眼睛竟有些亮，讲着从前，讲着曾经的幸福，慢慢的娘的眼睛又开始转暗，长长地汲了一口气娘接着说道 “其实有很多事情原本是可以细细追究的，可是，在细细追究以后呢？当你知道一个你想要的结果时，也徒増了许多的伤感与惘然；而当那个结果正是你竭尽全力逃避的那个时，你是满意了？还是陷入更深的绝望？！那时，太年轻，年少轻狂，以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什么都要最好的，亲情，爱情，我漏接终生。爱情，其实真的很脆弱，风一吹就散了，却又如此绵长，宛如有一生一世那么长，任沧海桑田都不能将它埋葬，相如空有长门赋，却使文君叹白头啊。”母亲说完又闭上了眼睛，我轻轻叹了口气，替娘掖了掖被子，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书上是这么说的，我看也是了。
　　母亲照例去进香了，支开下人后我也跟着离开了，又走到了那片桃花林，只是这一季是秋天，满地枯黄，觉得十分萧索，娘是否也同这些落叶一样到了生命的尽头了呢? “好个孝顺的女儿，母亲病了却还有在此赏叶的兴致。”回首一看，还是那双眼睛，却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神情。“我知道你是二皇子李缙橖。”没有理会他的戏谑，我迳自说着，“十年前，我们在这里见过。这次你为什么又会在这里？难道也是为了赏落叶？”如果第一次是巧合的话，那这一次绝不是巧合。“啧啧，不愧是楚摇光，不过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该你知道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的。”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
　　母亲离开甘露寺的时候眼里一直噙着笑意，我有些害怕，怕这就是书里说的回光反照了。回到出云阁后我，母亲拉住我，“桃花，娘怕是熬不过今天了，今天，娘的所有心愿都了了，只是，咳咳。”我拍了拍娘的背，“娘，您慢点说，桃花听着呢！”娘顺了顺气，抖抖缩缩地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支钗来，“这支钗是由当年号称‘天下第一匠’的师傅雕刻的‘人面桃花相映红’，是娘的陪嫁，后来，你爹要送走天抒的时候我将这支钗里面的人面挂在了天抒的脖子上，以后你看见有挂人面饰的女子，她，她就你的亲姐姐，你，你一定要包容她，尽你的全力保护她，这，这是我们楚家欠她的。”娘说完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突然多出来一个亲姐姐我一时难以接受，竟有些迷惘了，直到红袖进来，发现娘已经去了。一时之间，楚府哀声一片，看着爹慢慢将娘的手从我手里分开，我只是瞠瞠地看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后来，二哥过来将我抱走了。
　　娘死后三天，我都不吃不喝，二哥在一边陪着我，府里的人都说我被吓傻了，其实，我只是在消化，消化这些天来所发生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