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爱》豌豆Z

24、得失

　　最后还是只能等着雷霄送我回学校，一路上大家各怀心事，默默无语。
　　想着已经无声躺在墓地上的他的亲人，我突然又有点同情他。如果没见过，至少还能怀着幻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从眼前消失，会是怎么的心情呢？鲜活的温暖的亲人，突然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再也不能看自己一眼，不能跟自己说话，不能相互温暖，永远在自己生命里消失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悲痛，又企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能表现的？
　　我的亲人可能还活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我突然好想看他们一眼，那怕只是确认他们是存在的，好好活着的，没有我也是幸福的。是的，即便他们不知道有我，我也满足了。
　　两天后再回到自己狼狈逃开的地方，初夏的玫瑰园带着熟悉的美丽温馨，我在一楼的客厅里找到了文件袋，记忆里我以为自己把它扔在房间里了。
　　资料上面写着，我的母亲叫赵淑雯，一个陌生的名字。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美丽大方，丰润的大嘴，迷人的酒窝，一个刚刚绽放的24岁年轻生命。她的父母，应该是我的外公外婆，是成都一所小学的退休教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音乐。资料上的地址就在市区一所学校里，我犹豫了两天，决定周六去看看他们。
　　在不大的小学校门口徘徊了半个小时，我还是没有勇气走到门卫室，简单地询问“您好，请问赵前老师是住在这里吗？”或者是“您好，我找教师公寓三号楼201的赵老师。”我害怕他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害怕自己不能自然地撒谎说是他们的学生。
　　周末的校园里只有几对带着小孩子玩耍的老人，暗红色的塑胶操场边就是一排整齐的红色六层家属楼，眯着眼睛对着夕阳望去，如此近又如此远。正在迟疑不定时，一对有说有笑的老人从操场方向向大门走来。个子比较高大的老爷爷手里提着装乐器的黑色皮盒子，旁边与他左手紧握的是一个满头银发个子娇小的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拎一个黄色的小布袋。
　　我的心突然疯狂跳动起来，他们越走越近了，比照片上看起来要老一点，但更精神。
　　“赵老，白老，又去人民公园啊？”门卫的嗓门大得惊人。
　　“对啊，这不六一要到了，得去排练合唱。”老爷爷的声音响亮干净，透着精神和豪爽。
　　我注目着两人慢慢地走过小门，右转向不远的公园走去。看着两人慢慢变小消失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脸上凉凉的，注意到门卫奇怪的眼神，我急忙转身向一边的街上躲去。他们看起来很好，我的心里却涌出一丝绝望，没有我，他们过得平淡却幸福，我找不到自己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理由。
　　资料上显示他们只有我的母亲一个孩子，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两个老人相依为命，简单平静地生活着，我的出现会带给他们什么呢？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孙女的存在，他们会接受我吗？他们会喜欢我吗？我的出现是被期待的，还是一个不被期待的意外？

　　陵园里，我心不在焉地把彩色的气球扔到角落，小夜夜兴高采烈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回来交给我，我又重新给他扔出去，他再捡回来，就这样丢丢捡捡，我们已经玩了一下午。去见他们？不去见他们？我一边扔一边心里默念着，想去见外公外婆又害怕见他们。最后我打算交给小夜夜来决定，他停在那一句，就是那一句了。正在提心吊胆关注着累得满头大汗随时可能坐在地板上的小夜夜时，黄婶突然进来说南宫蝶找我。
　　说实话，我现在很怕遇到她，每次来四海帮都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庆幸的是端午过后我还真没见过她，只是听说这位大小姐最近突然想当歌手，还参加了什么秀，上了电视，南宫帮主因此大发雷霆，给她下了禁足令。我直觉认为被关在四海帮心情不好的南宫蝶找我发泄来了，正在磨磨蹭蹭不想出去时，人家已经自己走了进来。这位小姐也是惹不起，躲也躲不起的典型。
　　“陆一然在零点酒吧，给你几个人，你去把他给我带回来。”也不管我听没听，她说完一副理所当然地看着我。看她的表情，跟我说话是极不情愿的，她对我的鄙视从来毫不掩饰。
　　“你直接给他打电话或是叫人找他回来不就好了？”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站在门口表情傲慢的南宫蝶。她不是恨不得我从陆一然眼前消失吗，怎么突然跑来叫我去找他？两个人吵架她也绝对不会找我当说客，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要能叫回来还用找你吗？”她瞪着我不耐烦地吼道。
　　“那你也得说清楚怎么回事，要不我怎么跟他说？”我把小夜夜交给黄婶，一边收拾地上的玩具一边皱眉说。
　　“他爸爸出了车祸.....”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嘀咕道。
　　“什么？伤得严重吗？陆一然知道了吗？”我有些不相信的问道。陆一然的父亲不是在养老院吗？因为陆一然的父亲有酗酒的恶习，两年前他就把他父亲送进了城里的养老院，还专门请人照顾他，顺便监督他。虽然每次说到自己父亲时他都是一脸厌恶的表情，但心里面还是很在意在这个世界上跟自己最近的亲人吧。
　　“您白痴啊，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酒吧喝了一天了？反正听说已经去世了，你到底要不要去啊？”南宫蝶烦躁地吼道。可以看出，她的心情不是一般的慌乱急切。
　　我有点奇怪南宫蝶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干嘛专门跑来找我。看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也问不出什么，只好跟着几个四海帮的兄弟去酒吧找人。

　　我们在酒吧的包间里找到陆一然的时候，桌上横七竖八的堆满酒瓶子，他衣裳不整一脸颓废地抱着酒瓶倒在沙发上还在喝。酒吧经理带着几个服务生在门口张望，只是谁也不敢进去的样子。一看我们来了，几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有点送瘟神的感觉。
　　“别喝了，你现在醉死自己也没用。喂，听见我说话了吗？算了，你们过来把他架回去得了。”
　　陆一然只是嘴里叼着瓶子，半眯着深邃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样子，我估计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转身看着身后四个高大的男人说。
　　“滚开......全部给我滚出去......”
　　都没想到这人根本没醉死，两个兄弟刚伸手挨到他的肩膀就被他大力挥开了。提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先是眯着眼睛杀气十足地盯着四个靠近他的人，直到四人退到一边，他才把视线调到我身上。平时锐利深邃的眼睛涨得通红，整张俊脸瘦削憔悴，眯着眼睛注视我快三十秒，他才认出我似的，推开我身前的两人，一把拉住我的手。
　　“你是谁，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兰雨？”把我拉到眼前，他怒气冲冲地问道。听他口气，好像长得像我犯了多大罪似地。
　　皱眉忍着他身上冲天的酒味儿和手上传来的刺痛，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答道：“你说我是谁？”
　　“你是兰雨？不可能，你是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摇头，边说边用力把我拽到沙发上坐着，歪着身子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我。
　　“什么不可能，别喝了。”一看他又开始灌酒，我抬手一把夺过酒瓶。说他喝醉了吧，他抓着我的手劲出奇的大。说他没醉吧，他连我是谁都搞不清了。我看他这样子是典型的耍酒疯，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定注意拿他怎么办，总之是不能放任他继续喝下去，酒精中毒也是会死人的。
　　他也没抢，身体一摊靠在椅背上不动了。正在我以为这人已经睡死过去的时候，他又开口了，嘶哑低沉的声音在包间的小空间里回荡着。
　　“你说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他活着的时候每天不是醉生梦死，就是挥汗如雨地在砖窑里烧火，全身比要饭的还要脏，吃得比猪狗都不如。不要命的干活，每个月就挣两百多块钱，还不够他喝酒。女人跟别人跑了，家里的锅也被他砸坏了......小时候只记得不是又冷又饿，就是邻居亲戚的白眼，感觉自己像只老鼠一样。我们的生活就像肮脏的老鼠，只配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吗？后来学会了捡废铁去卖，也知道去砖厂蹭饭吃。再后来呢？好像学会了打架，只要你不怕死，别人就都会怕你。如果不是经常给他扔点饭菜在家里，估计他也早就饿死了。如果不是把他送到养老院戒酒，他可能早就酒精中毒死了。要不是我，这个他根本就没管过死活的野种，他早就臭在砖窑阴暗的角落里了！”
　　“是，是，全靠你！”我坐在他旁边附和道，有些心痛他小时候的经历。小时候只觉得他整个人阴沉寡言，看人的眼神尖锐锋利，以为只是因为没有妈妈的缘故，没想到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是残酷的现实逼着他选择了像狼一样孤傲凶狠的生活，而当时的我只知道自哀自怜，如刺猬一样躲在自己的壁垒里。也许他曾试图靠近我，最后的我们还是选择了自己。两个只有防备没有爱的人，注定没有办法相互温暖。
　　“结果他给我说死就死了？他上个月才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已经戒酒了，还说以前是他对不起我之类的鬼话。现在呢？他妈的又跑出去喝酒，还喝醉了闯红灯被车撞死了！死的好，该！你说是不是活得没意思，还不如死了干净，他妈的他早该死了！”咬牙切齿地说完，他又拿起桌上的酒瓶就向嘴里灌。
　　“好了，别喝了！”一把夺过酒瓶子，我瞪着他大声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唔，你做什么？”
　　正在头疼怎么劝他时，他却突然拿起我手里的酒瓶堵住我的嘴，我只能用眼睛瞪着看似清醒的他。
　　“别说话，来，我们一起喝。你是兰雨对吧？你说我们是不是朋友？最好的那种朋友叫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差，患难与共......还有什么来着？来，我们来成语接龙，接不上来的罚酒。我先干了！”说着自己又打开一瓶，用力在我刚从嘴上取下的瓶子上碰了一下，自己又喝上了。
　　“算了，人呢？”我转头一看，几个人在门口看热闹呢。打开门叫过在门□□头接耳的四个人，让他们直接扛了陆一然回四海帮。对付酒疯子最好的方法不是讲理，而是武力。好在陆一然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几人跌跌撞撞总算把他弄上了车，送我们到门口的酒吧经理明显抹了一把汗，四个大个子也一副庆幸的表情，看来陆一然即便醉死也余威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