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凝眸深处 ...
-
——你知道吗？
前世的一个回眸，才换来我们这一世灿烂的青春。
所以，
笑一笑吧，
在这阳光之下。
凝眸深处
——总有这样一种眼神，在雾气蒸腾的喧闹中，悄悄地找到你，带你回家。
29手靠。
停手的一刻，他抬起头。
进藤金黄色的刘海垂在眉前，看起来竟有些柔顺，细长的指尖翻弄着棋盒中冰凉的棋子，顿下半秒，飞快行棋，决断只在一瞬。
上扳。
然后打吃。
惊而回击，一身冷汗。
咬咬唇。
被看穿了呢……
不愧是塔矢……
这么想着，进藤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棋盘上方稳占纹秤的对手。
塔矢摁下计时器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简简单单的轻轻用力，眉眼扫过，正对上进藤清澈的眼波。
眉尖一星抽动，他压下了眼眸。
而对方也走出了下一步。
平顺的对局，围观者甚多，却有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看出来的精彩与并进。
晚饭顺了进藤的意去了拉面店，等餐时，进藤将竹筷夹在唇间，俏皮的看着塔矢。
“好凶啊~”
“嗯？！”
“对局的时候，真的不该看你的眼睛！”
“进藤……”无奈的抽出那双可怜的筷子，塔矢撅起秀眉，“不要把输棋的原因归结在这种地方。”
“……可是，这也是一个原因啊。”
“……”
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热气喷喷的拉面阻隔了两人的思绪，而吃完之后，会讨论什么样的话题，一定是现在想也想不到的。
细细挑拨，面筋兜的翻上筷尖，溅起滚烫的油滴，许是天冷，两人吃的不亦乐乎。
氤氲腾然袭上眼帘，塔矢吃痛的抬起眼，白雾缭绕间，对面的人小鸡啄米似得狼吞虎咽。他看着他，有些担心情急之下那人会不会连流海也一并吞下肚去。
“放心吧，这种技术错误我才不会犯呢！”
如果是他的话，会这样自信满满的回答吧。
一团黑影突然袭来，眼前晃过一双湿湿的筷子，他吃惊的向后仰去，朦胧中，看见对面戏虐得意的笑颜。
“你！你干什么！”
“还问我！”收回竹筷，进藤吸了一口面，“你不好好吃面，瞪着我干什么？弄得我也吃不下去！”
“……”你有吗？分明吃得很欢！
“好啦，塔矢少爷，快吃吧~”他指指对面墙上的钟，“先说好，要是因为你吃得太慢而赶不上末班车，我可不要再呆在会所里过夜。”
狠狠再瞪一眼，塔矢低下头去，开始最后的拼搏。
雾气渐渐散去，塔矢墨绿的发丝慢慢清晰起来，细心的别在耳后，零星散落下的几丝也修理地并不阻碍视线，工工整整分明无瑕，正如其人。
他知道，其实，塔矢并不很爱吃拉面这样随性的料理，只是在一起久了，对手不仅仅是对手，晚饭也不仅仅是晚饭而已。
世间的一切终会改变。
棋院中堆满了泛黄褪色等着被处理的棋谱，楼下的拉面店换了一家又一家，东京的地图每日每日都在变换。
有些人兴奋而来，也有更多的人消失不见。
如果说，在这悄悄流失的时间中，还会去相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话。
那便是——
“走吧。”料理完一切，帮忙着穿外套的进藤提起背包，塔矢向门外走去。
推开布帘的一刹那，习惯性的转过身。
凝眸深处，淡然如烟。
——如果说，我还会去相信什么的话，那便是你如水的眼神。
********************************************************************************************
凝眸深处
——总有这样一抹笑容，从层云阴霾的天际撕裂一方青岚，洒下无边绚烂的希望。
输棋的一刻，那个人在想什么呢？
名人战挑战赛第三轮，坐在观棋室中，看着屏幕中微微垂下的墨色发丝，进藤无知无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纸杯。
胜负乃兵家常事，他自己也常常输却比赛，但这，并不表示可以心平气和的去习惯。更何况，有些比赛是输不得的，比如本因坊之于他，又比如，名人战之于塔矢。
电梯前，依旧人潮涌动，塔矢僵立的背影宛若一方磐石，他侧过头，平静的和周刊记者说着什么，发丝平顺的合在耳边，周身仍是一派波澜不惊，
无懈可击。
即使是在低头认输的一刻，也硬硬的绷起脊背，默默压下最后一丝颤抖。
塔矢亮，从来都是这样的完美坚决。
电梯适时发出“叮咚”的声音，人群开始嘈杂移动，那一抹苍翠无声无息的掩映在人流中，待到电梯门终于艰难的合上，厅堂之中才倏的静了下来。塔矢叹口气直起身体，凝静半晌，才慢慢的回转头来，望着走廊阴暗的某处，兀地放松肩背，微微一笑。
扔掉手中的纸杯，进藤也缓缓走了出来，举起手，神清气爽的打了个招呼。
“吃饭还是复盘？”
“唔……”塔矢抬起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先吃饭再复盘吧。”他再一次笑了笑，“午饭也没有吃，很饿呢。”
步出棋院的一刻，不出所料，天已俱黑。人行道上，街灯温柔地罩在头顶之上，晕黄的光圈闪闪烁烁，甚至敌不过高楼之上迷彩的霓虹，拉面店的老板殷勤的在门口招呼他们，塔矢习惯性地走过去，却被拦了下来。
“老板娘！我们明天再来！”进藤爽快的挥挥手，拉拉塔矢的手臂，“店里人好多呢，今天吃点别的吧。”
“……”皱着眉看看店铺中空着的座位，塔矢顺然压下了疑惑，用一眼就能拆穿的理由作些奇怪的事，于身边的这个人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虽然大致能猜出他的想法，但他一次也没有点破过。围棋之外，这个人很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自信，那么自己也就不要去击破他好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下面要去的地方应该是……
“我们去吃寿司吧。”
在一家店铺前，进藤停下脚步，仰起头一脸邀功地笑着。
露出一丝微笑回应他，塔矢也揭开帘幕，向店里走去。
“啊，这个好吃~这个是新出的~还有这个~~”
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小山般的寿司，塔矢抬起头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却被进藤一把摁住。他献宝似地掏出一张银行卡，很义气的说：“不用担心，今天我来请客！”
若不是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太过闪亮，若不是那之中小心翼翼的藏起了几分期待，塔矢很想告诉他，其实，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他更愿意留在拉面店里，因为那样，可以早一点吃完，也可以，早一点，去复盘。
他从来不认为进藤是一个粗心的人，只是他细心的程度总不能恰到好处的落在某根线上。
或多或少，偏偏斜斜，总令人，笑叹无奈。
幸而，寿司也偏向了速食，并没有花去太多的时间。
“你就错在这一手，要是下在这里，左上这一片地就可以再开拓一点了。”
“可是，我总觉得，那样的话，中间的一片便不够厚实啊。”
“怎么会？！你看我的！”眉梢一挑，进藤飞快地打乱棋盘，“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须臾之间，便开出一幅新局。
“是我的话，在这里，便可以决胜了！”
他自信满满的落下一子，清脆的响声发自指尖，激起一阵跳跃的灵光。
——神之一手，由我实现！
从来没有放弃过的梦想与誓言，如果说数月之前，只是他赌气的豪语，那这一次，则是货真价实的棋步。
内心处一阵热血翻涌，澎湃激荡，碧眸之中蓦地磐起两条巨龙。
嘴角轻扬，塔矢傲然一笑，“真的吗？你可看好了哟。”
拈起棋石，衔和一片尖锐的攻势，气贯长虹，定然落地。
一锤定音，扭转乾坤。
鹿死谁手，才初见分晓。
神之一手，当由你我实现！
“累……死……了……”甫出会所的一刻，进藤便发泄似的吼了一声，三两步跃下台阶，他突地钻入夜幕。
“塔矢！快一点！赶不上末班车了！”
“对不起……”塔矢匆匆忙忙地步下楼梯，捞起那人反向的臂膀，“这边啦，快走吧！”
“塔矢！你家在那边啊！”
“太晚了，我送你去地铁。”
“可是，你不也……”
“闭嘴！你包里还有钱吗？！”
“……”我是没有，可是……还有交通卡啊……
手臂被攥的死紧，进藤识相的住了嘴。前方，塔矢疾走的背影在夜风中纤细而坚定，飘摇的发丝，拂起一阵淡淡的清香。
喧闹的日子在一哄中悄然逝去，闲下安谧的此刻，才发现，原来，从开始追逐的懵懂童年到现在，这抹熟悉单薄的背影，他已经习惯性地看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
他都一直拥有着塔矢的背影。
“好啦好啦~终于到了……累……累死了……”停下脚步，按住胸口，进藤止不住满口抱怨，“塔矢……实在赶不上车，大不了找个地方过夜就好了，要是……要是因为狂奔而猝死街头的话，那也……也太不值得了……”
“胡说八道！你每次棋赛要迟到的时候，跑得比现在快多了！”
“……”无比怨恨的瞪了一脸认真的好友，进藤清清嗓子，直起身，“算了，看你这么活蹦乱跳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放心？你在担心什么吗？”趁着等车的间隙，塔矢轻轻地问。
“没有啦！”挠挠头，进藤周身不自然的扭了一下，“真的没有……”
“……”
“好吧。”看好友大有不问明白不愿让步的姿态，进藤投降似的一垂头，苦笑着说，“你看……因为……因为你输了比赛啊，而且是……名人战……所以，我想，我怕你应该会很……有点难过吧……嗯，就是这样。”
“……进藤，”塔矢奇怪的看着他，“我又不是你，才不会因为输了一盘棋就哭得涕泪四溅的。”
“！！我！我那是有原因的！！……算了，反正是我多心了，你没有事，我也不管了！”他一赌气地扭头，死死的盯着地铁将来的方向。
“……进藤……”
手轻轻搭上那人略微低垂的肩膀，塔矢无言的帮他理顺折皱的衣领。
“……”
“比赛输了，但绪方先生也好，甚至于父亲也好，都不是不可逾越的，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难过。”
不甘心，小小的愤怒，可能会有吧，但是，对于棋士来说，对我来说，比起千百场风光无限的赢局，我更珍惜曾经输却的每一场比赛，因为，那才是，这一生涯中，最有价值的珍宝。
为了输棋而悲伤，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悲伤。
塔矢的声音在午夜无人的大厅中悠然盘旋，砸在磁质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幻化为细小的叹息。
一声声，一点点，悠悠远远。
回转头来，一片深然的碧绿落入眼眸。
索静的波光，澄澈分明。
许久之前，许久之后，他再想不起来，还有谁的眼神会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深刻。
“进藤？地铁快来了。”略带沙哑的嗓音唤回进藤缥缈的意识，他摇摇头，再无法移动视线。
“……进藤？”发觉好友的异样，塔矢有些担忧的靠过来，“你怎么了？”
“……你真的不难过吗？”
“哎？”
“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吗？”
“真的……”
“真的吗？”
“……好吧……”眼角瞥见不远处一缕刺眼的车灯，塔矢缓下语气，“刚才，吃寿司前有一点。”
“^^”眯起眼，进藤还想说些什么。一阵穿梭的冷风自身后轰然而过，地铁飞快的进站，隔断了厅堂宁静的寂寥。
“……那我走了。”拽紧肩上的背包，进藤笑着转身，“你路上小心。”
看着不稳定的车门，塔矢皱皱眉头，干脆伸手把他推进车厢，“快去吧……还有……”
侧过头，他飞快笑了一下，“寿司很好吃，谢谢你！”
车门隆隆启动，他飞快地远离车厢，后退的一刻，离合在即。
进藤伏上前，轻轻敲敲击玻璃。
“明天见！”
他摆出这样的口型，顽皮的眨眨眼。
琉璃般的眼眸中，含着无限清朗的笑意。
地铁呼啸着离去，塔矢用手捂住被风掀起的发丝，前行几步，望着远去的方向，垂下眸光。
“……明天见。”
——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明媚的笑容。
********************************************************************************************
——有一种酒，酿到深处，也不曾醉。
有一局棋，不到最后一步，你不会觉得不舍。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经年。
偶尔塔矢会想起学中文时背过的诗句，细细咀嚼，别有一番滋味。
缠绵悱恻也好，豪言万丈也好，总觉得离自己太远，但是，遇到闲暇的时刻，脑海中突然冒出的零星片语，却又是那样的贴切真实。
自某一天，进藤托着腮告诉他Sai为何人之后，他也会想想前世今生的传言，不知道投水的那一刻，不能呼吸也挣扎不得的那一刻，Sai会想些什么，会不会仍是认真地决定来世还要做一个棋士。
抬起头，窗格之外，庭院中微蓝的天际荡着几片浮云，一阵清新的凉风拂面而过，不小心打散了绿茶馨香的雾气。
对面少年俯首靠在门栏上，沉沉睡去，手边散落着一地圆润的棋子。
曲终人散。
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词语震的塔矢一惊，碰倒了手边滚热的茶水。
“……嗯！”痛哼了一声，他手忙脚乱的想站起来，却被执住了手。
“这边啦！”刚刚还沉睡正酣的人，顶着睡意半消的怒火将他拽了起来，直奔厨房。
凉水哗哗的冲过，指尖仍是火辣辣的疼，进藤笨手笨脚的翻出一些治烫伤的药膏，正瞪大了眼研究用法。
清秀的眉头皱成一团，喃喃自语中，写满一脸的困惑与焦急。
“我来吧。”旋进龙头，塔矢腾出另一只手接过药膏，“指望你的话，手都要废掉了。”
“这个过期啦。”进藤急忙夺回去，放在一边，“我看过了，用这支就好了。”
他接过塔矢的手，拧开塑料盖，将药膏均匀的抹在有些红肿的指尖上，一边抹，一边细细地吹着气。
凉丝丝的感觉在指尖蔓延开来，塔矢偏过头，看身边低着眉，难得沉静的好友。
执念中闪过另外一个词。
“呵呵，好了！”反复将作品放在手上看了一会，进藤得意地抬起头，“你还真的以为我不会用啊~”
脸微地一红，他抽出了手指，转身去收拾药箱。
“连创口贴也不知道从哪里撕的人我怎么可能相信你会用这么高级的药……”
平常的嘲讽结束在自己也不曾觉察的笑音里，眼帘尽处仍是那人被怒火激的分外清亮的眸子。
刚想说些什么，玄关想起了清脆的铃声。
母亲回来了。
进藤欢呼一声，急冲冲的去开门，迎接传说中厨艺最为精湛的明子妈妈。
低下头，塔矢抱起药箱，转进厅房的一刻，视线停留在回廊中。
傍晚将至，古老的房间平添一番幽暗。
是谁说过，人在不经意间，会看见前尘幻影，那些隶属于某一处，古老的，悠悠记忆。
恍惚一瞬，视野间腾起一线烟雾，朦胧中闪过一个顽皮的回眸，一张明亮的笑脸，一抹跳跃不息的背影。
他定在那里，半晌之后，释然的笑开。
“塔矢？”肩膀传来一点重量，微微斜眼看见一点灵动的波光。
“你傻笑什么呢？也不开灯。”抱怨着接过塔矢手中的药箱，进藤顶了他一下，“去让伯母看看手指吧。”
“……不用了……”
“好，你是要自己去，还是我押着你去？”
“……我说……”
“算啦~我自己动手好了！”放下药箱，双手抵着塔矢的后背，用力一推，“我们走吧~”
“哎呀~你放手~”
“不要！”
“……”
陈年的木地板延着一路笑闹吱呀作响，弹起拭不去的薄灰，古老的建筑中，又留下一段鲜明的时光。
塔矢吃力回过头，进藤正盈盈地笑望着他。
开心的笑，却不浓烈，明朗的笑，却不刺眼。
纯真的笑，幸福的笑。
记忆中，始终都只有这一张笑脸，也只愿留存下这一刻无忧的眼神。
曲终人散。
自然是会有这样的一天。
但在那之前，且让我回眸。
眉眼深处。
请让我，看一段，
地久天长。
他静默着看向进藤身后，展颜一笑。
——你知道吗？
前世的一个回眸，才换来我们这一世灿烂的青春。
那我此刻的回眸，是不是能换来一个热热闹闹的来世呢？
到那时，我们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应该也还是吵吵闹闹，并肩携手地向前走吧。
像现在这样，一起走下去，
走到，
再也无法回头。
凝眸深处，淡然如烟。
水云天外，情归何处。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凝眸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