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风》景丛云

72、第 72 章

　　医院里人来人往，叶棊赶到的时候，只有姑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过道上等着，叶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空旷刺耳。

　　“昨天爷爷和奶奶出门买东西，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闯红灯的车子撞了，奶奶被爷爷护着只有一点擦伤，爷爷虽然及时被送到了医院，但是你知道，他们年纪大了，摔一下撞一下的哪里能受得了，到医院的时候情况就已经很严重了，颅内出血，全身多处骨折，一直到现在都没醒过，医生说情况不大好，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叶棊透过玻璃看向病房里的那个老人，静静的听着姑姑讲述来龙去脉，双手控制不住紧紧握成拳，问道：“那个肇事司机呢？”

　　“逃逸了，已经报了警。”

　　他闭了闭眼，又是车祸，七八年前的一场车祸让燕子没了丈夫，现在又即将要让他没了爷爷。

　　“今天我们还没进去探视过，等会儿到了探视时间你进去看看吧。”

　　“好，奶奶呢，她怎么样？”

　　“我把她接到了新区，你姑父在家里照顾她，暂时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嗯。”叶棊应声，看着姑姑一脸憔悴，她从出事一直守到现在，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您先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

　　到了探视时间，叶棊被带到病房，上次傅尧做手术时那一阵熟悉的眩晕恶心呼吸困难的症状又上来了，他竭力忍住，很是缓了一会儿才回过劲儿来，医院里给他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每次看见这种场景，生理上都会出现明显不适。

　　他在旁边坐下，静静的盯着老人的脸，以前从来没这么近这么认真的去看过，这是一张沟壑密布的脸，一张经历风霜的脸。

　　他总以为只要再等等，他一定可以带他们去北京看天安门，看升国旗，然后去国家大剧院看战太平，这是爷爷在家里爱听的京剧，还要去吃舌尖上的中国节目里放的那些美食，这是他最爱看的节目，虽然他根本就不会做饭，对了，还要去云南，他说年轻的时候到云南出过差，那里是个很美的地方，四季如春，特别适合居住，他一直都想要再去那里走一走的。

　　但现在哪里也去不了了，人生总是这么无常，尤其是对他，生活好像从来没有给过他甜头，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发生的每一件坏事他都会细细的抠出里面一点点幸好的东西，安慰自己事情其实还么没到最坏的一步，但他妈的，意外就像一个熊孩子，总爱跳进他的生活里，把他所有规划搅得乱七八糟。

　　偏偏他还没办法把它抓住狠狠揍一顿，他真的快要疯了，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这种被戏弄的感觉。

　　出来时姑父也来了，他拍了拍叶棊的肩，什么也没说，但叶棊却从这里面感受到了一些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他真真正正的长大了，以后漫漫人生路上，他可能再也没有来自家里人的依靠了，一股怆然和悲凉蓦然从心底生出，让他忍不住浑身发抖。

　　这一夜，他和姑父在医院里休息，医生说病人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家属随时在场。

　　将近凌晨的时候，病人病情又开始恶化，出现严重呼吸衰竭，姑姑和奶奶带着表弟大半夜从家里过来，医生让他们进去见病人最后一面，叶棊手脚一片冰凉，等待的时间里，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听到这句话，还是不可遏止的难受到近乎窒息。

　　叶棊搀着奶奶一起到了病床前，上面躺着的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明明看着和昨天下午差不多，怎么突然就情况加重了呢？

　　“老叶，小棊回来了。”奶奶握着叶棊的手放到爷爷的手里：“你出个声让他听听。”

　　叶棊哑着声音喊了句爷爷，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半句，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棉絮堵着，哽的厉害，握着的手指动了动，爷爷喉咙里发出一两声嗯啊的浑浊的声音，叶棊泪如雨下，紧紧握着那双手，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不想让老人走得不安心。

　　姑姑带着表弟过来跟爷爷告别，而后背过身躲在一边偷偷抹眼泪，心电图在这股浓重的悲伤氛围里也慢慢变成了一条直线，叶棊手里握着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爷爷的遗体被运回了乡下，棺材早在几年前就让镇上的手艺人打好了，摆在他们家的老房子里，他们那一辈的兄弟姐妹都过来操办丧葬事宜，叶棊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乡下的葬礼繁琐讲究，入葬那天，他光磕头就不知道磕了多少个。

　　晚上还得守灵，灵堂前摆着一个仿真火焰盆，不用真的像以前一样一直往里烧纸钱，他只需要在旁边守着就好。

　　快九十点钟的时候人渐渐都散了，一整天的时间，他不仅要应付这些远房亲戚的各种慰问，还要听他们话里话外各种试探，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出一个这样有出息的大学生也算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事情了，大家都认为他以后必定一飞升天，怎么着也要带带他们这些家里人，一顿顿应承下来，他整个人心力交瘁。

　　现在总算是安静了，他跪在蒲团上，眼睛盯着那团一直闪动的仿真火焰，心里一片麻木，原来悲伤过后是这种感觉，当年他父母走的时候他还小，心里只有害怕和恐慌，远没有现在体会这么复杂和深刻。

　　“叶棊！”清冽的声音像是投入平静湖中的一颗石子，打破了灵堂里短暂的安静，叶棊惊异的回头望去，一双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

　　“傅尧？”一股巨大的委屈忽然铺天盖地一般向他涌过来，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他极为羞恼的用衣袖擦了，却还是没用。

　　傅尧看他这样，心都要碎了，叶棊在他心里什么时候不是沉稳的，持重的，像是一座大山，可以随时放任自己去依靠，他何曾见过叶棊这么茫然无助，绝望悲痛的样子。

　　“别怕，我陪着你。”他上前轻轻的将叶棊揽进怀里，以往那个毫不费力一把就能抄起他的人，此刻却轻飘飘的靠在他身上，脆弱不堪，仿佛一击就碎。

　　傅尧伸手在叶棊背上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拍着，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叔叔阿姨，你们能不能看到，请你们保佑他，别再让他承受这些了。

　　“你怎么回来了？还找到这里？”叶棊平复完情绪，问道。

　　“我听宋承说你家里出了点事，担心你所以回来看看，你呢？还好吗？”傅尧不敢跟他说太多，叶棊的手机一直关机，他联系不上，只好去问宋承，宋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以为叶棊跟着赵一衷在忙，便没在意，谁知第二天上课叶棊都没来，于是宋承便去问了辅导员，这才知道叶棊家里出了事，他早在前一天就回家去了。

　　而具体是什么事辅导员也没透露，傅尧急得不行，索性请了假一路辗转飞到了易州隔壁的L市，马不停蹄搭了高铁过来，到了叶棊家里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还是邻居跟他说叶棊他们回乡下办丧事了，傅尧问了乡下地址，那邻居只知道乡镇却不知道具体哪个村，傅尧没办法，只好拦了出租车先到了他们镇上，又向镇上的人打听哪个村子姓叶，幸好他们这里姓叶的村子只有一个，就离镇上不远，这才让傅尧找了过来。

　　“我没事，你还没吃饭吧？”傅尧一脸风尘仆仆，一看就是一路赶过来的。

　　他去隔壁的叔伯家里盛了饭菜端过来，傅尧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他。

　　饭菜有点凉了，不过好在现在是夏天，傅尧一路过来十几个小时，只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确实是饿了，一大碗饭几分钟就吃得干干净净。

　　“喝点汤吗？”叶棊问，晚饭的时候他记得好像有海带排骨汤。

　　“本来我过来是想帮你的，现在变成你照顾我了。”傅尧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叶棊心情开朗了点，声音也轻快了许多：“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有多高兴。”

　　这一趟总算是来得有价值，傅尧想，叶棊又捧了碗汤过来，傅尧喝完，感觉浑身的疲惫都要一扫而光了，不过时差还是存在的，他陪着叶棊守了没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叶棊让他先回去睡了，自己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行人简单吃了个早饭，便回了县城，姑姑和奶奶看到傅尧的时候都颇为讶异，傅尧当时只顾着过来了，哪里记得还有这一关要过。

　　“老师同学不太放心，所以拖他过来看一看以表慰问。”叶棊扯了个理由。

　　奶奶感叹着说了几句好孩子有心了，只有姑姑半信不疑的看了一眼，没发表看法。

　　叶棊心里惴惴的，姑姑人比较敏感，可能看出什么了也难说。

　　刚回到家，警局那边就来了电话，说是逃逸的人找到了，让他们过去一趟。

　　说来也巧，这次的肇事者竟还和几年前撞死燕子丈夫的人有些关系，当年撞死燕子丈夫的人正是易州□□的侄子，而这人正是那位侄子的堂弟，虽说跟那位□□的关系离得有些远了，但要是想攀关系应该还是能攀上。

　　但这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对方用区区几万块钱来摆平一条人命，他一定要把凶手送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