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风起长河

9、九

　　我轻轻扣了扣门，端着一盏酪乳。奉母亲的命来给他送些宵夜。

　　他正写着些什么。没有抬头。

　　我放在了离他远了些的书架上。

　　从这里看他，他的眉头在灯下散下阴影。依旧是皱着的，却和之前看我的时候不一样。

　　是如刀锋一般的浓墨。

　　我一时有些入神，为他的专注，恍惚，也为他清瘦背影投在墙上单薄又挺立的影子。

　　临要出门。

　　“明日我要去日本”

　　声音传来，我愣了愣，回头，他还是埋首于书稿间。

　　“我知道”，我答。

　　“你不要这样”，

　　我看着他的眉心深深拧了拧。

　　他揉了揉，停了笔。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心里却也因着他这个举动莫名烦躁起来，

　　“世界风云多变，国家沉疴不起，想要救亡图存，先生是该去外面看看”

　　是大实话，是真心话。

　　可也是我心里堵着些什么、压抑地怼他。

　　说完，我继而转身，准备开门。

　　椅子吱啦一响，不待我反应过来，他猛地跨了一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语气很快，夹杂着几分气急败坏似的。

　　“你弄疼我了”，我下意识地就立刻要挣脱，无暇顾及答他的话。

　　挣不脱。

　　“你弄疼我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这不像他，不像教科书里的他，更不像这两日的他，可我也着了急。

　　他看着我，看到了我的眼睛，骤被烫了一下般手臂神经一抖，然后，缓缓、缓缓松了手。

　　我无话，他也不说了。

　　我抬头试图去探寻他的目光，他却侧首躲开了我的追问。

　　许久。许久。

　　我的手抚上了门。

　　他却在我身后，蹙然软和了声线。

　　”我是想救国，可这个国家和社会又如何才能救得呢？“

　　低沉得恍如呢喃自问，轻音难描，却，落满了怅惘。

　　静默。

　　我还在门口。

　　我也不知道静默的原因，又到底在静默着些什么，静默却似乎拉展到了极致。

　　夜还未很深，却很浓，包裹压迫着一只无声的、晃着苗火的烛。

　　”你知道是哪一条路吗？“

　　我回头，这一次，我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也像夜一样的浓，也映晃着那闪闪烁烁的光，却又还有着，眉间遮不住的疲惫。

　　他抬头，看向我，更看向虚空。

　　他并非是询问，他只是，憋得太久了，一个人憋得太久了。

　　才在夜深人静时忍受不住地流泻。

　　时间安静了一会儿。

　　恍然间他的眼睛里有了我的眼睛。

　　他惊醒般，收束回自己的目光。也收束起自己不经意敞开的心房。

　　他摇了摇头，重又看了看我，又自嘲地笑了笑，垂了目。挥挥手示意我离去。

　　”先生，哪一条路能让务农的、做工的、当兵的、读书的，能让妇人、孩子、老人都意识到，国家是他们的国家，那，就是哪一条路"

　　我转身，握住门把手的那刻，终于出了口。

　　我也放下了什么，释然了些，却也轻声，轻得像怕惊了什么。

　　”朱安“

　　门开了，风闯了进来，他在我身后叫了我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