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季修 ...

  •   “也就是说,我们是老乡?”
      我僵硬地坐在床沿,手和脚放在哪里都很不舒服。
      现在已经入夜了,房间里点了一盏小灯,灯芯燃烧有细微的噼噼啪啪响,烛火晃动,又静又暖,把气氛衬得更加让人尴尬。
      而另一个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们说你是跟我一个路子来的,哎,你摔下来的时候疼不疼啊?”
      睡我隔壁床的男孩翻了个身,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型摊开趴在床上,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向后揉自己的腰,状态明显比我放松得多。
      经过了早上的那一闹,这个名叫季修的男孩被高层们带走了一整天。
      冬神集会倒是正常地继续了下去,只是晚上下了课回来宿舍,隔壁床被子里鼓起来个很大的轮廓。
      下一秒,男孩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从被子里钻出来,睡眼惺忪地对我说了句晚上好。
      因为事情太过巧合,高层把他和我一样安排在教会学校,住进了唯一一个空着的二人寝室。
      我突然间与他成了舍友。
      或许不该给他清醒过来的机会的。时间也不早了,我本来应该不点灯直接睡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呆坐在床上,看着精神过来的男孩在床上把他的嘴张开,从此后的半个时辰里,再也没闭上过——
      “我叫季修,今年十六岁,身体健康性格开朗,优点是运气好。没有家族遗传病史,平时喜欢唱歌和喝酒。”
      “不过你别担心啊,我不乱喝的,小酌怡情,从来就没醉过,绝对不会吵你睡觉。”
      “说实话我也没跟同龄人一起住过,以前运气不好,同龄人没几个是朋友,总想跟我拼刀法。乍一来跟你住,还挺开心的。”
      “今天下午回来的时候,我见到你的朋友了,高高壮壮的那个,叫埃尔顿。他告诉我你这个人成熟稳重,文化学得又好,以后咱们两个住在一起,那个,我其实不太识字……”
      他的话很多,密密麻麻像雨点一样打过来,还附带着很生动的肢体动作,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以前我只觉得埃尔顿他们是人太多了,才达到像清晨的鸟儿那种效果,现在屋子里只一个季修,却像是有千千万万个埃尔顿围在我的床前,跳着祈祷用的南方剧情咒舞。
      不可否认,他很讨人喜欢,说话的时候整张脸带笑,不太怕生,或许明天开始,他能成为下一个埃尔顿也不一定。但我实在不太擅长和热情的人交谈。
      “他们管这地方叫学校,不过你应该也知道,在大承,学堂这东西是给皇亲国戚们准备的,我没想过出了大承,会来这种地方。”
      “你呢?你不会从前就是……我的意思是,埃尔顿说你文才好,能应付得来学堂,但我一看见字就头疼,除了打架也没什么别的能耐了……”
      除了打架。
      如果他真的是从义父带我走的那段路来,能从那个地方打到北国,确实算一种了不得的能耐。
      “不一定要看书。”我挑了一句话,尝试回应他。
      “嗯?”
      “学校里会有军科。”
      他静下来老老实实看着我,等待下文。
      教会学校里除了读经书,把其它的东西分成文科和军科。
      虽然学校里两种都可以学,但等到学满三年后,毕业只看一科的成绩。埃尔顿他们这种天生又高又壮的人,大多选了军科。军科里很多人以后会去做边境猎人挣风险钱,运气好的当了教会战士,一路向上,甚至可以跨越层级,去到教会高层做个将军。
      “边境猎人?”他似乎对这个很有兴趣。
      “北国机器厂子很景气,上好的兵械需要边境奇兽的皮毛和牙。不过这里天气不好,野兽也比永宁残暴,干这行的人,很容易……受伤。”
      他点点头:“听起来,你像会选文科的人。”
      文科确实是更稳妥的选择。我们很少会接触那些真正的兵械对抗,在北国这样的天气里,能在屋子里本身就是一种少数幸运。至于未来要去向哪,也比军科丰富一些,有人留在教会,有人去给矿场机器场画图,总之,大家各凭本事。
      “那是你们聪明。”季修翻看着我摊在桌子上的冬神教经书,眉头逐渐皱起来,“我真看不懂这些字。”
      “有些是北地古文,你明早会学到。”
      “经书——”他拉着长长的尾音,整个人与刚刚相比消沉了一圈,“你们北国所有学堂都要学这个吗?”
      “嗯,只有教会的人才进学校。”
      “那不信教会的人呢?”
      他这话没什么恶意,我愣了一下,嘴巴半张开,不知道该怎么用合适的话跟他说出来。
      “没有人不信教会。”
      “他们今天带我走的时候,有人在谈论教外人,你不知道?”
      他与我四目相对,这样的话我两年前也想过,但从来没敢跟义父说出口。
      “没有人不信教会。”这类话我斟酌不好,低下头,语气没什么起伏,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屋子里一瞬间有点静,这种话在北国中心城里,人们避而不谈,就好像不提到,他们不当人看的那些城外下民们就可以不存在似的。
      可越不提越在乎,现如今城外状况频发,教外人的暴动四起,他们只不过是躲在安逸里害怕。
      季修笑了一声,探身过来主动拍拍我的肩:“大承人里,没有人不敬帝王。”
      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你不用担心文科和经书。”我把话题移回来,“军科不看重这个。”
      “嗯。我今天听他们说,把我放进二年级来,你也在。”
      “你……”我有点不可思议。“他们考你的什么?”
      他挑眉,往我面前凑了一下,很认真地端详:“这是你今天第一次有表情。”
      我下意识地向后稍稍避开,把刚刚的表情收回去:“你明天会看到更多这种表情。”
      “因为每个人考试不一样?”
      “军科的考核,一般来说很容易遇到不测,你……很完整。”
      话一出口,我刚惊觉自己似乎又说错话了,季修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胳膊。
      然后他把两条胳膊塞进衣服袖子里,使劲左右摇晃着空荡的袖管。
      “那我明天这样过去,怎么样?帅不帅?给他们看看爷荣耀的勋章?”
      我最终没忍住,又开了口:“说真的,你考了什么?”
      “没什么特殊的。”他眼神在这里闪了一下,“叫我跟一个人过了几招。”
      太反常了。
      所有进教会学校的人,不仅要身份上过得去,也要经历很严苛的考试。我是唯一一个不接触教会内部高层资料,但能听得懂北地古文的人;埃尔顿用两个时辰将林境凶兽的牙带了回来,职业的林境猎人只比他少半个时辰。近几年,只有我们两个是考了一遍就入学的人,但……他是直接进二年级。
      我心里闪过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猜测。
      “你和义……红袍将军对过招了?”
      “不认识,总之那个人很厉害。”他好像找到了新的乐趣,来回将两只空袖管摇晃成不同的形状,语气有点漫不经心。
      我脑子里又闪过两年前的画面,漫天的沙子,满地的血雾,颤颤的野草。
      以及荒草间隙的男孩。今天他说自己叫季修,和我住在一起,他不记得我,我忘不了他的眼睛。
      他或许那时就会武。他就在那里看着。
      我深吸一口气,不想让自己这点私心连累到别人。
      他是有意将季修安排来我的身边,可两年过去了,关于那一天的事,到底中间有什么重要的环节,我可能甚至没有季修知道得多。
      义父有太多的谋划,我努力去看懂,但很多东西,我不能接受。
      眼前这个男孩,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就我见他的两面来说,很难讲他心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从大承到北地,这本就不是一段常人能踏上的路。
      父亲的死,和那段路,是我两年里仅剩的噩梦。
      有时候我会想,那个人永远不在乎感受吗,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
      义父、高高在上的红袍将军,他心里只有一个接一个的计划,连偶尔的问候都像是章程上的敷衍,我知道他这样,在世俗意义上,是成大事者,是真正的男人。
      但或许我人生太贫瘠了,一共就剩这几件事情,没法不去想。
      虽然眼前来看,季修并不令人讨厌。
      过了一会儿他玩够了藏手臂的游戏,回过头来问我:“对了,北国这边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永宁吃不到的那种。”
      我心里乱成一片,也没在意自己回答了些什么。季修倒不在乎这个,在屋子里绕了几圈后,自顾自地瘫在床上,很疲惫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跟你说啊,我胳膊好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摔肿了啊?”
      说完他真的伸手掀衣服——
      “呼——”
      我几乎在同一瞬间把灯吹灭,然后躺在自己的床上,背过身去盖好被。
      “睡一觉就好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一会儿。在黑暗里,能听到身后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人躺下后翻了个身。
      然后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塞北男人是不是、我是听说、很避讳跟一群大老爷们儿进澡堂?”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睛闭上。
      “错了,错了。”能听得出他努力憋笑的声音。
      总之,我确实是要跟这么一个人一起住……几年。
      或许日子会好起来吧,或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