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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射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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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时宋未央带着晓蕊走近了谢景和顾辞。顾辞已然起身,正要再上马,瞥见过来的人影,动作不由停下。
“世子、顾姑娘。”宋未央朝二人打了招呼,目光扫过谢景时几乎是一触即过,可见心底到底对婚约的事难以释怀。她索性不看谢景,直直望着黑马边上的顾辞:“远远就瞧着顾姑娘驭马娴熟,英姿飒爽,未央实在羡慕,不知顾姑娘可愿意指点未央一二?”
这话刚说完宋未央就后悔了,这正是刚才晓蕊出的主意,让顾辞教她骑马,然后故意受伤冤枉顾辞。宋未央一边懊悔自己怎么头脑一热竟真这么做了,一边,却又松了口气,似乎是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
顾辞闻言,不疑有他。她正觉得自己学得不错,想找个人炫耀,当即就要点头答应。
“宋小姐。”谢景忽然出声,打断了宋未央的“求学”,“阿辞才刚学会骑马,只怕没能力去教别人。”
——她就是阿辞,我就是别人?
宋未央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羞耻和屈辱再次占据了她的理智,她不假思索地反驳谢景:“顾姑娘就算刚学会,也比我骑得好,若是她愿意教,世子也非要阻拦吗?”
“阿辞是我的侍女。”谢景眼中最后一丝怜悯消散,眸子含了些许冷意,“我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
宋未央一愣,羞恼还没来得及蔓延脸颊,又听谢景笑问:“对了,若是宋小姐想学骑马,何不去请教三皇子?两位的亲事好像已经定下了吧,想来相处不必太过拘束,亦不会惹人非议。”
宋未央的脸不红了,改了惨白。她彼时心心念念的少年,此刻竟毫不在乎地议论着家中为她定下的婚事,不仅没有丝毫惋惜或怜悯,甚至带着戏谑轻蔑的笑意。
她鲜衣怒马的少年,何以变得这般恶劣?!
可是宋未央忘了,当初那个明亮张扬的谢景,正是被她们这些前恭后倨,翻脸无情的人踩进了尘埃里,最终剔去一身傲骨,只剩阴鸷死寂。
“世子…你……”宋未央颤抖着声音,看向谢景的眼睛里已经湿润一片。
顾辞讶然,往后一步凑近绿萝:“结亲不是喜事吗,怎么她看起来要哭了?”
绿萝已经察觉到世子对顾姑娘的不同,想了想,决定提点顾辞一二:“这位宋小姐以前和世子有婚约,但世子断了腿后她家就反悔了,所以侯府上下都不喜欢宋家人。”绿萝压低了声音,语气严肃,“奴婢瞧这宋小姐对世子还有不甘,顾姑娘,你可要当心!”
“我当心什么?”顾辞眉梢一抖。她的这句问话无人听见,因为就在这时,八皇子忽然过来了,高声压过了顾辞的声音:“几位在聊什么,可是在聊骑马?”
谁都没来得及接话,八皇子到了近前紧接着自顾自又道:“今儿日头不错,正是骑马的好时候,谢世子…”八皇子笑津津看着轮椅上的人,“本王昨日听父皇说,谢世子断了腿后重学了骑马,父皇夸世子心志坚韧,叫本王多学学。前次是本王小瞧世子了,既然世子惊才依旧,可愿和本王比试一场?”
依旧不给谢景说话的机会,八皇子说完立马一挥手:“来人!抬世子上马!”
——抬上马?!
顾辞立即看向谢景。且不说以谢景的状况究竟能不能骑马比赛,就算能,也不能让谢景当着众人的面像个物件一样被抬上去吧?
架住他的四肢,举高他的身体,甚至要帮他掰开残废无力的双腿,以便他顺利跨坐到马背上。顾辞想都不忍去想,这无异于将谢景最深的痛苦赤/裸/裸地展示在所有人眼前,给他难堪。
“小侍女,你说什么?”八皇子看着顾辞问。
如毒蛇般的眼睛紧盯着她,顾辞这才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方才想到谢景即将面临的场面,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要代替谢景和八皇子赛马的话。
此时,所有人都看着她。
说实话,顾辞有点后悔,但在发现谢景也同样看着她,神色分明平和,眼神却略含诧异后,她恍惚窥见了谢景脸上有什么东西产生了一丝松动,于是她迫使自己下定了决心。
顾辞把刚刚的话又冲八皇子重复了一遍。正要拒绝的八皇子瞥见谢景皱了一下眉,心头一动,忽然就决定改口,答应了让顾辞代替。原本的赛马也改为了射柳,且还加入了几个玩心大起的世家公子。
阵仗渐渐大了起来,四皇子也被扯了过来。
“四哥一起?”
“本王就算了。”四皇子笑笑,“不过,既然本王不参赛,那便供个彩头吧。谁若获胜,本王就将新得的汗血宝马送给他,如何?”
“那若是顾姑娘赢了,四殿下送一匹烈马,怕是对顾姑娘来说未必心仪啊!”
四皇子连道疏忽,又加了彩头螺子黛,说是淑妃赐给修王妃的,拿来借花献佛。
——要什么螺子不螺子的,还不如要一匹烈马呢!
张了张嘴,顾辞正要开口,被谢景一个眼刀刮过,连忙将这话又咽了回去。
射柳顾名思义,即在场上立木杆,系柳条,参赛者骑马射箭,射下柳条多者,便为胜。射柳既是考验骑功,也是考验射艺,加之草场开阔,风向多变且时徐时骤,又增加了额外的难度。
比赛开场。一马当先的自然是八皇子凌逸。他骑术极好,但因为风势变化莫测,他第一箭射空了,好在很快适应了草场的环境,之后两箭全中。而此时,顾辞连箭都没搭上。
八皇子从顾辞身侧打马而过,嘲讽似的故意放慢了速度,他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对顾辞道:“小侍女,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等八皇子远了,顾辞瞪了他背影一眼,搭弓射箭。却说这木杆匆忙间摆得不够仔细,顾辞马术平平,但射艺极好,叫她寻了一个好位置,疾箭离弦,一箭三雕。场外立刻爆发出一片惊呼,甚至有小娘子在尖叫。
盖因八皇子大意,没想到一个区区小侍女还真有点本事,到后来他开始认真的时候,顾辞已经一连中了好几箭,位列第一了。场上所系的柳条不算太多,参赛的人又不少,等八皇子奋起追平之后,恰恰场上只剩最后一支柳条,两人同时对准了它。
蜷了蜷发酸的手指,谢景将手收回袖中拢住。姜泽瞥见,低声笑:“顾姑娘怕是还觉得她今儿射箭的手感不错。”
“就让她得意吧。”谢景轻笑。
下一瞬,男子愉悦温和的笑音被箭矢破空的呼啸截断,谢景猝然变了脸色。
场外,卫承安也在看这场比赛。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和场上做最后角逐的二人连成一线。
卫承安猛地瞪圆了眼睛!
落在后侧八皇子的箭哪里是对准柳枝,分明是对准了顾姑娘!
发现蹊跷的不止卫承安一人,但无人敢出声提醒顾辞——箭没射上去,谁敢怀疑一个皇子?
卫承安也有同样的顾忌,但一来他为人正直清高,二来他总怀疑在哪里见过顾辞,所以只一瞬,他张嘴出声。
“顾——”
然而只刚说了一个字,场边忽然一抹青影掠入,身影快到模糊。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见马匹高昂刺耳的嘶鸣!
旋即一匹黑马甩着两个人、发疯似的朝着场外冲了出去!
*
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顾辞甚至不用费力就能被迎面压来的风抵向身后的躯体,两人紧紧相贴。
就在片刻前,她好端端瞄着箭,忽地从身后被人抱住,一个低沉急促的呼吸抵在她耳边:“抓紧缰绳!”
她下意识执行。身后人话音落下的同时,她胯/下的马遽然扬蹄急嘶,电掣风驰般朝着前头狂奔出去!
顾辞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魂魄已经被颠散了,魂魄还在场上,身体已经不知飞奔到哪儿了。
“吓晕了?”
耳后短暂地撩过一丝温热的吐息,在风中辨认了这破碎的话音片刻,顾辞才终于反应过来身后是谢景。但她没法子说话,因为马还在发疯,她要是一张嘴,指不定要被灌进肚子里的风撑死。
“真晕了?”身后谢景似乎在笑。顾辞有些恼,但还是不说话,她猛地低下头,又猛地往后一撞,然后——
结结实实撞在了谢景的胸口。她原本是预备撞破谢景的嘴,好让他闭嘴别再笑话自己,结果现在只换来他更开怀的笑声。
“哈哈哈…”低沉的笑声被急烈的风吹得七零八落,却恍惚有了旧时的明朗。
顾辞恼得不行,将头偏了一些,侧依着谢景胸膛气道:“你别笑了!”
“好,我不笑了。”谢景这般应,话音却还是衔着清冽的笑意。
又跑了好一会儿,马总算是慢了下来,到最后似踏春出游般徐徐往前,马上的两个人恍若未觉地仍旧贴在一起,谁都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谢景探身,用他的掌心将小姑娘颤抖得不甚明显的双手裹住。他声音极轻,似潺潺溪水:“害怕了?”小姑娘没说话,他便温和道,“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