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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爻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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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过半,走动的人少了些,大多待在自己的位子上。缪夫人一番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叫周围的人都听的清楚。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顾辞身上。
就连坐在上首的妃嫔们,也看好戏似的等着顾辞的反应。
在几位妃嫔中,只有贤妃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只是她的目光不在顾辞,而在侯夫人许氏。换而言之,她担心的不是顾辞出丑,而是临安侯府丢脸面。
想了想,贤妃褪了手腕上一只翡翠玲珑玉镯,递给了身侧的心腹侍女:“本宫瞧着临安侯夫人身边那个小姑娘甚是讨喜,你将这只镯子拿去赐给她,带她到本宫跟前说说话。”
侍女咏兰会意,接了镯子快步下去。
淑妃睨了贤妃一眼,似笑非笑:“妹妹这般好心,却只怕临安侯府未必肯受。”
“受不受是她们的事。”贤妃低垂着眼帘,莫辨情绪,“我只求自个儿心安。”
下头,咏兰已经到了许氏的矮桌边,将贤妃的意思带到了。
众人都盯着许氏和顾辞的反应。贤妃的赏赐肯定是要接的,但去贤妃跟前回话却有两个选择。是选择回答了缪夫人的问题再去,还是直接离开。不管选哪种,旁人都不敢置喙。
而这时候径直离开,虽有临阵脱逃的嫌疑,但台阶是贤妃给的,一则无人敢议论,二则避免了回答缪夫人的问题,省得待会儿丢更大的脸面。
众人心里已经有了衡量,都等着顾辞径直离开。
然而,顾辞接了镯子谢了恩,却一步未挪。她一双明澈的眼睛静静注视着缪夫人:“阿辞才疏学浅,不敢保证识得这宝玉,但请缪夫人将金钗借给阿辞细看,阿辞只能说试上一试。”
缪夫人诧异了一瞬,但她原本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立马将金钗递到了顾辞手上。
宴上好些人此时都屏息凝神,想看看顾辞是真的有些见识,还是只是太过蠢笨,压根不知道别人要出她的洋相。远处的姜泽此时也有些紧张地看着顾辞,他甚至心跳加快,迫切地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二。
姜泽想和谢景耳语两句,低头却见谢景百无赖聊地把玩着手上的酒盏,压根没看女眷那边的情形。
“主子…”
“放心。”谢景勾了勾嘴角,“这么多人看着,她不会做没把握的选择。”
闻言姜泽一怔,半晌后才又放远了目光。
将宝钗细看了一遍,顾辞轻声道:“恕阿辞眼拙,实在分辨不出。”
众人都泄了口气,明明也想看人家出丑,可不知为何真出了丑,又有点失望。
毫无失望之感的人当属缪夫人,她松了口气,讥讽的笑意浮现在脸上:“顾姑娘到底是乡野之——”
“缪夫人。”顾辞打断缪夫人的话,“夫人见笑了,阿辞只能勉强认出这玉石是荥州丘城产出。丘城之玉,南城北城有所不同。南城的玉种虽少,但多是珍稀玉种,水头也更足,夫人的玉石,若阿辞没看错,该是出自南城。”
原本悻悻的众人一时间又来了兴致,缪夫人脸上则是一刹间失了笑意,有些呆愣。
顾辞还在说。
“南城的玉种阿辞了解不多,恰好夫人的玉,阿辞认得,该是南城的爻玉。”
“何为爻玉?”有人好奇问道。
顾辞笑着解释:“爻,皎也。一指日光,二指月光。爻玉白昼可凉如月,夜间可暖如旭,故此得名。”顿了顿,顾辞又谦虚道,“爻玉极为罕见,阿辞来自荥州,也曾去过丘城,这才碰巧认得此玉。”
后面这句算是给问话的人一个台阶下,至于顾辞究竟是碰巧,还是只是谦虚,反正再没人敢送上门试探她了。
毕竟试探她的下场,现成有个活例子站在那儿——缪夫人脸都青得快发紫了。
“你……”缪夫人紧咬着牙,这才不至于五官扭曲。要是她拿出的是支普通的钗,她不管顾辞说的对错一律否认就是了,可偏这钗是皇帝赏的,她敢随口胡诌么?
她不敢啊!
缪夫人咽了口怒气回肚子里,冷冷看着顾辞:“那你刚刚说什么分辨不出,你是在戏耍我么!”
顾辞一脸无辜:“阿辞是说分辨不出,可不是辨不出玉种,而是辨不出产玉的年份。”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分辨不出年份,这不是炫耀是什么!
——这也太狂妄了吧!
——可是……人家好像有狂妄的资本。
缪夫人的脸这回终于紫了。
“好…好…”缪夫人死死盯住顾辞的脸,似乎想将这张,粉面含春又分明笑里藏刀的脸,记牢,将来进了棺材也绝不忘。缪夫人低声唤了丫鬟,“我们走!”
等缪夫人拿着金钗走了,顾辞这才跟着咏兰去了贤妃面前,说了两句闲话就回来了。
等回来坐下,侯夫人许氏满面红光——其实从刚刚顾辞开始讲玉的时候,她就已经满面红光了。或者说,满面风光,更为准确。
从谢景出事后,临安侯府尊贵依旧,但在这种宴会上,许氏每次都备受煎熬。有人炫耀儿子,有人显摆女儿,只有她,打碎了牙和血吞,还要跟着陪笑。
可今天,她终于又痛快了一回!
许氏拉着顾辞的手:“阿辞,你真是给我和景儿出了一口恶气!”
顾辞还没见过许氏这么激动的时候,甚至她的手都在抖。憋屈了七年,好不容易扬眉吐气,能不激动吗?
轻轻握了握许氏的手,顾辞笑:“阿辞也只是碰巧罢了。”
“真是碰巧?”许氏诧异。
“嗯。”顾辞笑着说谎。
她当然不是凑巧认得爻玉,只是和许氏这番对话,顾辞觉得,大概会传到谢景耳朵里去。她不想暴露太多关于自己的信息。
事实上,顾辞的师父精通药理,而有些奇药会用金玉入药,顾辞耳濡目染,宝石金玉一类,倒真算得上见多识广了。
此时,天子近侧,谢景看着顾辞和母亲说话,若有所思。片刻,他招手,姜泽俯身。谢景低声吩咐了几句。
*
“顾姑娘!顾姑娘!”
耳畔急切的呼唤让顾辞很快从睡梦中醒过来。一睁眼,天色已经亮了,而面前一脸焦急的人,正是许氏身边的雀枝。
雀枝急忙要帮顾辞穿衣,一边动手一边急道:“顾姑娘,您的帐子被围起来了。是缪夫人带了人过来,说是昨晚您看过的那支金钗上头的爻玉不见了,缪夫人怀疑是顾姑娘您偷的!”
昨晚雀枝才听雀屏讲了宴上的激动人心,哪晓得今日一早就来了这么一出。
说话间,顾辞已经穿好了衣裙,胡乱理了理头发就要出去。
却被雀枝拦住:“顾姑娘您别出去!”雀枝挡在帐帘前,“侯夫人和雀屏在外面挡着呢,您先别急。”
正说着,帐外的动静大了起来。
“许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缪夫人高声呵道,“为了一个贱婢!你竟敢污蔑我!我夫君可是当朝礼部尚书!”
“缪夫人!”另一道女声扬声呵止,“大庭广众之下,你怎敢直呼侯夫人的名讳?”
外头的声音又小了下去,但时不时仍有只言片语激烈地传进帐子中。
安静听了片刻,顾辞问:“雀枝,除了缪夫人,还有一个人是谁?”
闻言雀枝目光躲闪了一下,但被顾辞紧盯着,也只能回答:“是…是淑妃……”
淑妃!?
顾辞一惊。实则有人行窃,偷的还是御赐物件儿,淑妃来主持行事理所应当,顾辞吃惊的是,许氏为了维护她,竟一个人扛着缪夫人和淑妃两个人。缪夫人就算了,淑妃可不是寻常官夫人。
许氏维护顾辞不让她出去,可顾辞也不愿看到许氏为了她得罪淑妃。
“侯夫人!你若继续袒——”缪夫人的话音戛然而止,看向许氏身后走出来的女子。
“阿辞,你怎么出来了?!”许氏回头,低声惊问。
不等顾辞答话,缪夫人已经上前一步,指着顾辞的鼻子就骂:“你这上不得台面的贱胚子!有娘生没爹教的贼骨头!你竟敢偷御赐的金钗,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从缪夫人骂第一个字起,许氏就紧握了顾辞的手,生怕她露了怯,没的显得心虚。可意外的是,顾辞直面缪夫人的谩骂诘问,除了蹙着眉头,并没有一点害怕的表情。
缪夫人见没达到效果,又要再骂,却被许氏抢先,说是捉贼要拿赃,讥讽缪夫人信口雌黄。
许氏和缪夫人纷纷让淑妃做主,一个非要先看证据,一个非说搜了就有证据。淑妃一时为难。
恰好在此时,几位皇子并谢景等世家公子,一同朝着帐子来了。
头三日是狩猎,狩猎时用的都是猎场养的战马,故而一早男子们都去了马场选马。各家营帐临近,旷地上的喧闹总是容易引人注意,这才惊动了从马场回来的人,缪夫人的儿子缪哲也在其中。
到了近前,得知事情始末,缪公子不假思索地开始怜香惜玉:“母亲,您是不是弄错了?顾姑娘这么单纯可爱,怎么会偷您的金钗?”
“蠢货!你给我闭嘴!”缪夫人低低呵斥一声,坚持要搜查顾辞的帐子。
许氏还要维护,谢景却松了口:“搜可以。”
缪夫人正要动,谢景又道:“只是…”他看着气势汹汹的缪夫人,目光冷若冰霜,“若搜不到,缪夫人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