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番外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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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某一年的平安夜。
其实也并不是多久远的事。那时杨伟刚上大学，而沈练在高三和他爸妈的纠葛里苦苦挣扎。
圣诞对杨伟来说毫无意义，加之他父母早早给他打了电话说周末跟着居委会组织的小型团去近郊某个温泉山庄住个两天一夜，所以他原本的计划是留在学校的。
但他在周五傍晚预备去食堂吃饭前接到了沈练的电话。
男生的声音因为过于愤怒而颤抖着，杨伟立刻就知道沈练又和他妈吵架了。
杨伟从学校赶到小区门口时已经快八点。上周冬至刚过，这才是一九的末尾、冬季的开端，却已经冷得不像话。他下了公交车，才发觉自己有点饿，就去车站旁的便利店买了两袋泡面。付钱时，杨伟想起了什么，又多拿了两袋面包、一小罐牛奶、一条巧克力和六听啤酒。
等他拎着沉沉一塑料袋的食物爬完楼梯，在黑暗中走向自家门口时，不出意料地，看到门口蹲着一团暗影。
杨伟也不说话，掏钥匙开完门，弯腰下去抓着男生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等他进屋开了灯、换完鞋、把食物书包放下，沈练还站在门口，一脸不知在跟谁赌气似的不甘心的表情。
比心疼更早溢出来的，是满足——你看，除了我，你还能去找谁？
冬夜赶路的饥饿、疲乏、寒冷被蔓延开的热度驱逐出体外，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太致命，尝过就会上瘾。
杨伟朝门口走去，把男生拉进屋，顺手关上了门——“嗙”的一声，悦耳的声响，宣告了接下去有整整一夜的时间，只有他俩，共享一个空间。
杨家的鞋架上一直有沈练专属的拖鞋，冬季则换上相应的室内保暖鞋，杨伟熟门熟路地取了鞋摆在男生脚边——这个行为让他迷恋，这么多年沈练来过他家无数次，只有他才能为沈练摆放拖鞋。
沈练还是僵持着不动，狠狠地咬住下嘴唇，折磨自己。杨伟摸摸他的头，顺手滑过他冰凉的脸颊——一想到沈练为了等他在黑暗的楼道里独自挨了多久，杨伟就觉得心里某处骚痒起来。
“怎么不换鞋？是等着我帮你脱鞋吗？”——这种时刻的应对只需遵守举重若轻的原则，别提沈练他爸妈，一切就会很快过去。
果然，男生动摇了，先是饶过了自己的嘴唇，随后换了鞋。
“吃过晚饭了吗？”
“……没。”声音很轻，带有先前那场恶战所留下的嘶哑痕迹。
“正好，我也没吃呢。”
杨伟朝在沙发坐下的沈练露出笑容，果然男生立刻又别开头去，低低回了一句“不好意思……突然给你打电话……”——沈练就是这样，太懂事、又敏锐，只要对他稍加温柔，就会局促不安。
杨伟收回嘴角，果不其然，男生注意到了，露出些微困惑的表情朝自己看过来，“你生我气了？”——这孩子太可爱，总作出自己期待的反应，从不让自己失望。
暂且是玩够了，也是怕沈练饿太久对肠胃不好，杨伟伸过手去用力揉乱了男生的头发——就男性而言，沈练的毛发算是少有的细软，所以手感很好。
“呜哇！你干嘛啦！快住手！”
看到沈练惯常的表情，杨伟随即罢手，转而去厨房煮面。冰箱里还剩三颗蛋，全部敲进锅里，沈练吃辣并不在行，泡面附赠的辣粉对他而言已经过分，加了蛋后口感能温和不少。
“杨伟，你爸妈人呢？”
男生突然拉开厨房的门，扒着门框问。
“你别过来，厅里空调开着，热气也要散了。”
“今晚就你一个人啊？”
“恩，他俩泡温泉去了。”
“诶！这么开心！去多久？”
“明晚回来。”
“哦——”
沈练的声音拖长了，杨伟笑笑，接话道，“你今晚就住我家吧，省的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到底还是孩子，听到这种拙劣的谎言也全盘接受。
杨伟不给沈练留时间去发现自己的破绽，紧接着说，“哦对了，今晚似乎是圣诞夜吧。”
“是呀……圣诞夜你就给我吃泡面啊！”
“谁说是给你吃的，客厅里有面包巧克力，还有牛奶，喝前要热一热。”
沈练对甜食毫无抵抗力，嘿嘿一笑，拉上门回客厅去了。
杨伟腾开手摸手机，给沈练他妈发了条短信，差不多是时候关火起锅了。
最终，沈练还是分到了半锅泡面。成长期的男生胃口惊人，陆续啃掉了面包巧克力灌完汤面还嚷嚷着不满足。
杨伟在家找了半天，翻出些真空包装的鸭珍干来，于是开了啤酒当下酒菜吃。沈练吃掉两个鸭珍干，搭吧着嘴抱怨干吃太咸，趁杨伟不注意自己也开了罐啤酒，咕嘟咕嘟喝了一半。
杨伟这时已喝了两听，陷入了微醺阶段的那种浮游般的懒散与松快之中。他想着得阻止这小孩再喝下去，但又听到某个声音低声哄道，“让他喝吧……就这样喝下去……也许会发生什么……”
是啊……也许会发生什么……真的发生了什么，也好拿酒当退路……——杨伟模模糊糊地这样掂量的时候，沈练已经开始喝第二罐了。
结果他们一人喝了三罐，也并没有醉到足以发生什么。
客厅的暖气开到此时已叫杨伟昏沉，他找寻到沈练的脸，离自己不远，双颊泛着潮红似乎是上火了。
“你热吗？”
男生点点头，同样是懒得说话的样子。杨伟便将空调关了，去自己卧室开电热毯。从小沈练留宿，都是他俩一起睡杨伟卧室的双人床。小时候还觉着那张床足够大了，这几年偶尔睡一块，只觉越发的挤。
等杨伟回到客厅，沈练并不在。他兜兜转转，结果在父母主卧的阳台找到了他。
窗半开着，沈练盘腿靠坐在阳台的角落，垂着头貌似睡着了。
“沈练？……沈练？别在这儿睡，回房洗洗脚床上睡去……听到没有……”
等沈练抬起头看向自己，杨伟才发现男生的眼神深处半分醉意也没有，这时杨伟后知后觉地想起曾听父母说过沈练他爸千杯不醉的事情。
杨伟在阳台蹲了会，觉得清醒不少，便也就地坐下。沈练从刚才就捏着他的袖管，似乎是有话要说，但等了很久，也是沉默。
在杨伟要开口的瞬间，沈练像是预知到了似的抢先说——
“杨伟……我想…谢谢你一直这么温柔。其实，你完全可以更任性一点，多依靠别人一些……我能做的还很少，但如果你愿意跟我说些什么，我会认真听的。”
男生说完那些话，像是完成了多大心愿似的，终于露出和缓松弛的神情。
既然是这样，那是不是就顺便说些什么好了……说什么呢？
杨伟还从未经历过这样失言的时刻。任何场合下，他总能说出正确的话。他认为言辞之术，无非是别人想听什么就说什么——
“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呢？”
“两个都喜欢。”——两个都不喜欢，因为从记事起，母亲就一直病怏怏的，而父亲就只知道照顾她。
“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呢？”
“医生。这样我就能治好妈妈的病了。”——什么都不想做，我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你最尊敬的人是谁呢？”
“妈妈，因为她顽强地战胜了病魔，积极地生活着。”——我时常觉得，其实她死了会比较好；人们往往夸大了生命的价值，以为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如果活下去是以家人的人生为代价的话……你们根本无从知晓，家里有一位被医生判了死刑却活了更长的期限、所谓“生命的奇迹”的病人，家里的其他人究竟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说到底，人就是自私的生物，前一秒还哭着说“我还是死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的人，下一秒就把家里所剩无几的积蓄花在“这次一定能让我痊愈的”新药上，这样的事超过三次以后，我就再也无法相信她的眼泪了。因为被冠以“生命的奇迹”的名号，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奇迹了，从此，她的人生就只剩下活下去，而父亲的人生就只剩陪她活下去，而我的生活，就只分为她这次化验的结果好与不好这两种……我有时候会想，也许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死，会比较好。
“你小时候不是想当医生吗？现在怎么读了生命科学专业呢？”
“我想从更加宏观的层面，去了解生命的奥秘，从而帮助更多的人。”——我不过是想要过得轻松一点：赚足够的钱，在远离父母的国度求学、工作、与同性伴侣一起生活下去……
被冷风吹到太阳穴发凉时，杨伟才回过神来，今夜需要被安慰的人，难道不是沈练吗？
可能是过于放松的缘故，沈练已经睡着了。杨伟起身把阳台的窗关紧，从这扇窗户望出去，并看不到月光。
“沈练……”
呼唤脱口的瞬间，杨伟屏气凝神等待身后的动静，多久没经历这样紧张的时刻了？紧张得——简直如同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坠入爱情的瞬间。
那是多久的事呢？好像刚升上初中……总之是个夏天。
因为前一晚被拿到化验单后的母亲扭得青紫了两条手臂，所以虽然是夏天，但自己坚持穿着长袖的秋季校服去上学。跟老师说是发了高烧的缘故，优等生身份加上面色实在是不好，所以甚至获得了中午早退的特许。就这样一个人跑到了自家楼房的天台，幻想着如果跳下去父母会有怎样的反应而度过了整个下午。到天际泛红时，却突然从背后被紧紧抱住拽离了顶楼的边缘。大概是因为被碰触到双臂过于酸疼的缘故，都没看清来人是谁，自己就嚎啕大哭起来，哭到连气都几乎要接不上的程度。那是记事以来唯一一次大哭的经历。
这场哭泣的记忆中，全程都有被小心翼翼地轻抚背脊，秋季校服还因黏腻的汗水贴在了背上，在自己哭声的间隙，传来的话语是什么呢？
“不要急，慢慢呼、吸……对，慢慢来……慢慢来就好了……”
身后没有动静。什么都没发生。
杨伟转过身，记忆中的人就在眼前毫无防备地睡着，他的呼与吸长得像是再也不会醒过来。
事实上，即使是那次大哭临近尾声、在自己恢复平静了以后，对一脸担心表情的沈练也并没有说出真正的缘由。当时是用什么搪塞过去的呢？大概是月考考砸了之类的借口吧。
“沈练……那天的夕阳总是出现在我梦里。夕阳越沉下去，我越害怕，梦里好像等不到你……其实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我只是在等天黑、天黑以后跳下去，我并没在等谁来阻止我……或者应该是说，我等的人并不是你。”
“但我等到了你。”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只为你一个人而活。”
杨伟说完，蹲下身，凑过去。
他在沈练的双唇和脸颊之间犹豫了一会，最终吻了男生的脸颊。
他告诉自己，没关系，他和沈练还有足够长的时间让一切慢慢进行，他不想吓到沈练。他相信，不远的将来，正如他的人生只有沈练那样，沈练的人生也将只剩下杨伟一个人。
这时的杨伟还不知道，在以后的人生中，他再也没有机会像这个平安夜一样与沈练靠得这样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番外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