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中期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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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发了消息和邮件，沈练一觉睡到被生生饿醒。拢着窗帘的寝室暗得分辨不出钟点。不知是饿的，还是热的，沈练睡得上了火，两颊滚烫，口干舌燥。
在这沉默的黑暗里，沈练平躺着。他没有按亮手机查看时间。他没有爬下床去找点什么安抚胃袋。他只是这么平躺着，直到沉默的黑暗从房间的角落萦绕到他的周遭，再从四肢百骸溜进他的身心。
这一刻，沈练觉得孤独。虽然从小与孤独相伴，他极少会觉出孤独。孤独于他，是底色般的朦朦一片，而此刻，却有了清澈锋利的边角。
下一刻，电话响起。
沈练在挣扎着摸手机的过程里，发现被子触到皮肤，磨出熟悉的痛感。敏感度上升，这是他发烧的前兆。而他的发烧，又总伴随着肠胃炎。
“……老师。”
“小沈，你方便过来一趟么？……你的课题，问题很大。”
脑后的某根神经随即起跳，体内涌上不祥的气味，舌头所到之处，牙龈似乎也肿胀起来。沈练试图克服这些，一边考虑着“方便”还是“不方便”一边从床上坐起。换了一侧拿手机，他腾出右手无意义地撩起蚊帐。
事后想来，他把身子歪出床外呕了一地时没弄脏蚊帐，应该归功于那个无意义的举动。
谢荼本想着他一声召唤，沈练自应毫不懈怠地立刻赶来，这世上，哪有老师主动提供辅导而学生不受的道理呢。
这观念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他那个召唤电话招致了长久的静默而后被“嘟嘟”挂断，他也只以为是信号故障。谢荼顺手便重播了，就这么从无人接听重播到对方关机。此时，他也只当沈练遇到了什么急事，或是充电器不在身边之类的状况，想着过会儿沈练自会来与他联系，或者直接就上门来，谢荼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他哪里想得到，再见到沈练，却是两天后的答辩会上了。
这两天里，他没等来沈练的任何消息，这孩子的手机也持续地离线着。谢荼再没有别的办法，简直有找去沈练寝室的心了。但一想这当中步骤繁杂，涉及人事之广，他便终究停留在想想而已。于是，答辩会之前的那个晚上，他颇为苦涩且困惑地打出导师意见，又随信附上细致的审改意见发到了沈练的邮箱。
谢荼到达会场时，离答辩会开始还有十多分钟。出席的老师里他到得最早，他想趁答辩会开始前找沈练问清楚这两天的情况，他没想到，直到这时沈练还是没来会场。
老师们的席位上已经摆了厚厚一沓中期报告，谢荼便拣出沈练的课题翻了几页——报告的正文还是沈练最早发给他的那个版本，但导师意见又赫然附在下面。
谢荼为沈练作的各种假设与谅解到此时已经磨得不剩多少了。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负责筹划兼主持答辩会的学生走过来招呼他时，他本可以问下沈练的状况——他心情复杂地想，在场的人中，关于沈练，还数他最不知情——但他到底没开口。
沈练排在答辩会的倒数第二个。当倒数第三个学生开始汇报时，谢荼听到门开了又关的声响。他的视角并看不到那块情形，便索性作罢。
及至沈练上台正对着他时，谢荼才在不明来由的陌生感里想，他已经太久没见到沈练了。他开始回想最近的那次见面，那时这孩子也是如此苍白瘦削的吗？
汇报部分无非就是阐述下中期报告里的主要内容。在场的老师们在这个阶段都不怎么听，一边审阅纸稿一边在意见笺上记些什么。谢荼先前已对这篇漏洞重重的中期报告几番敲打，此刻便定下心来细听沈练的口述。
沈练平日里话并不多，说出口时语速却较一般人稍快一些，有点清朗的意思。但今天他却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轻微，这语音一经脱口就几乎要消散在空中。
谢荼听着那稀疏、轻浅的语句，知道这两天的沈练一定遭遇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沈练却不让他知道。
待汇报结束，接下去就是在场老师们的发问时间。谢荼自觉有很多话要问沈练，但没一句是能当下问出口的。况且等发问结束，还有指导老师的总结环节，谢荼便在沈练的视线里低下头，为待会的总结打起腹稿来。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学校设立这种面向本科生的研究项目，无非是想让学生尽早形成对学术研究的基本概念并对研究规范有个体认。谁也没期待，也不认为本科生能研究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故而这种答辩会的提问环节，沉默总占据了大多数。
但这场答辩会里，有一位杨老师却每每犀利发问，搞得学生们很是下不了台。这位女老师是一年前刚引进的海归教授，在学界便以严谨著称，对于学校的这种宽容立场似乎还很不能适应，总恨铁不成钢地极力给学生以鞭笞。
谢荼见女教授在沉默里查看着刚才沈练汇报时她一蹴而就的满满一页纸，便生出不祥的预感。
“既然大家都还在酝酿，那我就来说两句。”
预感随即应验了。
杨教授直指沈练报告里谢荼最为担心的那一点——整个课题以之为基础展开的一个核心概念，其定义在学界一直无法达成共识，而沈练采取的解决办法是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自己的定义。虽是创见，但到底缺乏足够的理论支撑，而这原本就是沈练作为本科生，学力、时间都不能及的。
“无论是哪个时代，对待学问的基本态度，还是要有的……”
“学校设立这个项目，提供这样一笔经费，并不是为了让你们搞懂一个你们之前不懂的问题，而已……”
“我不知你听明白了没有，我无意冒犯，但有一个事实我觉得无论是你、还是在场别的课题作者都急需建立起清醒认识的——那就是，并不是你们不懂的每一个问题，就有价值成为一个课题的……”
话说到这里，整个会场都冻结了一般，女教授的金玉良言几乎是在墙壁间来回反弹、叮咚作响，最终砸向一张张脸皮、敲击出痛感来。
谢荼眼见着沈练的面色从苍白到血色尽褪，呈现出让人心惊胆战的透明感来。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沈练。沈练身上有太多他未见过、也压根不期待见到的东西。而此刻，他的不期待、不期待落空的预感从未有过的强烈起来。
与沈练交往至今，谢荼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他根本、完全、一点也不了解沈练——这其实是反讽的，因为谢荼在最初开始留意沈练的驱动力便是他从沈练身上感受到的莫名的熟悉感，而当他们真正地开始在现实里接触、这一路走来，沈练似乎就持续朝着谢荼预期的方位反向而行，他们交往越深，沈练反向而行的速度就越快，及至此刻，站在不远处的那个面色惨败、轻微战栗的男孩竟全然陌生了！——谢荼顿时坠入深渊般的因一无可知而生的惶惶里，他不知下一刻的沈练会做出什么反应，他也不知，他同这个陌生的男孩要走向哪里。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中期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