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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中期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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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院系的关系,沈练为了最后两门考试留校奋斗时林小开已经考完回家了。所以沈练一夜之间经历的这些,无人知晓。没有人知道他为了四十个小时之后的那上午下午各一门的闭卷关公考已经熬了一宿还打算再熬一夜的时候接了一通电话就抛下一切拔腿开奔;没有人知道他清扫了一夜呕吐物、排泄物后满腔柔情要将埋得最深最压抑的秘密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分享时,是眼泪、嘶吼、愤恨、扭曲的脸、拍、扭、捶、打一道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没有人知道他妈最后说了什么,那让支撑着沈练熬过之前那场风暴的倔强瞬间坍塌,他颤抖着,泣不成声地问了些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最后又原路回到寝室,一天后踏上考场。
沈练哽咽着继续背书的时候,他忍不住庆幸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自己终于下定决心逼杨伟远离。长久的注视终究没能等同了解,杨伟从来不知,有些时刻沈练并不愿分享。他触角般粘腻的视线,在沈练每一次狼狈时分,都那么面目可憎。
等暑假在接连的高温警报里开始,沈练继续留守学校。高中叛逆期的时候,沈练反复问自己及身边人同一个问题,现在才知道,有些答案会迟来好几年——至少眼下,还有个地方,能让他离家生活下去。
在日复一日的高温里,时间和空间都渐渐隐去,唯一生命力尚存而连续下去的是支离破碎的思绪。偶尔沈练会想,也许自己在叛逆期的结尾选择回归、继续学业应对高考,正是潜意识里为了日后这个必定会出现的局面而做的预判。这样说来,这大概也能算作求生本能的体现了罢,想到这里,沈练又被自己的想法给取悦了。只是如今,他的笑,也再没人看见。
即使是多年以后到了能够袒露一切的年纪,沈练也坚信,当年的那个夏日,八月头上的一天,他会出发去淇澳,也绝没有半点见不得光的心思。事实上,从家里出来的那天起,沈练就不再想起这个课题,以及谢荼了。这其实有点自我惩罚的意味,也许,也还有点赌气。似乎但凡出柜,前提总是有了想要向家人介绍的伴侣,而沈练生来有反抗常规的执念:出柜对他来说,是漫长的自我认同的过程里仪式般不可推延不可更改的一步——当身心到达那个状态,当某种神秘的不可洞察的力量让他意识到这个时刻已经来临,他就必须告白——以沈练的个性,他知道自己可以为了证明这种仪式的纯粹性而就此断绝与谢荼或其他人的任何可能。
偏偏那天,他遇到了谢荼。
当时沈练站在社会学的书架前仰着头。与其说是在分辨书脊,不如说这更像是又一场放空。最近沈练经常处于类似的放空状态。事后想来,才发现之前那段日子过得太满。生活还是需要留白的,尤其又身处于这样一个适合放空留白的空间。油墨气和空调间独有的某种气息混合成一种让人宁静的氛围,而环墙书架,甚至部分需要攀登窄而陡峭的木质阶梯查取,又带来久违的巨大的安全感。沈练很是喜欢这间书局里对木制品的运用,这里的木头呈现出粗糙的纹理,像智慧的老者那般沉默地袒露着岁月的痕迹,但也只是袒露。他们恪守缄默的准则,所以若起了探查的心就才发现,这种袒露看似开放,实则也是封闭。而开与阖,又恰恰是近来常让沈练身陷的主题。
“你好。”
沈练反应了一会才调整了头的位置看向身旁。
这个男人并没有以“好久不见”或是“你怎么都不来联系”开场。其实以沈练当时的心态,他宁愿谢荼那样开场。而不是这般笃定地,悠然地,仿若也刚刚才看到他的存在似的清淡来一句“你好”。
转头看到谢荼的瞬间,看到相隔快两个月的那对过于黑白分明的瞳仁的时候,沈练才察觉到自己坚守了一个多月的所谓纯粹性实则漏洞百出荒谬可笑。如果他的所有行为真的只被自我认同的需求所驱动,那么,此刻,他不会这样满心祈祷着谢荼说出那些能够导向幻灭的语句。“好久不见”、“你怎么都不来联系呢”,或是千分之一的急切焦躁也好,万分之一的不耐责问也好,随便怎样都好,只要能看到些微破绽,沈练自信他能捕风捉影地将之扩大为某种附会的丑陋然后叫自己相信让自己舍弃。在自欺欺人方面,他一直颇有信心。
可惜,谢荼只是甚至都不看向他,留了轮廓很深的侧面给他,轻道了一句“你好”。
沈练徒生黄粱一梦之感。而现在,究竟是入梦的前一刻还是梦醒后的第一秒呢?
沈练想到很多不同场景下的纵身一跃:有溅起漂亮而克制的水花的,也有最终肝脑涂地的。这些场景走马灯般瞬息万变,叫他有片刻的晕眩与恶心。
他听到自己回了一句嘶哑的“你好”,然后看到谢荼,对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