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赏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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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烧着一盆银丝碳轻曳许许火光，暖融融的。
“柳雾观，纳她为侧妃。”
晏辞君夺过婢女手里的罗伞，往桌上那么一扔，雨滴从伞骨惊跳而出，晕湿了柳雾观才画好的水墨图。原本气势雄浑的万里江山，顷刻间化为黏乎乎的一团墨。
柳雾观撩眼看了晏辞君片刻，心中怫然却也没说什么，卷起画丢进火盆里，眼看着他的“万里江山”在火焰中卷缩进而化成一捧灰。
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抬袖研起墨来。
苏等霏低下头，雪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她扬手唤来婢女从梨花木的食盒里取出一小碟点心置于桌上，婉婉道：“听说殿下最喜欢这栗子酥，常年叫吩咐段叔备着。霏儿今日亲手做了这栗子酥，只是已过了吃栗子最好的时节，且是请殿下尝尝，不知是否还可口？”
栗子酥原是晏辞君最喜欢的，柳雾观吃了栗子便会浑身起疹子，他以前碰都不碰一下。
但从北州王府返梁后，每日都命王府管事段叔备上一碟栗子酥。他也不曾吃过一口，只是远远地看着。
晏辞君的目光落到那碟栗子酥上，外皮酥嫩还冒着热气儿，馅儿里的栗泥必定绵实香甜。栗子酥本就难做，这等雨天酥点还能热乎乎的，苏等霏也着实用心了。
看她这般欲语还休的样子，晏辞君叹口气按住柳雾观研墨的手，直截了当地说道：“苏家小姐倾慕于你，想与你举案齐眉。你给个痛快话，有意无意便是说个清楚，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本来拉着苏等霏进来是想灭灭她的气焰，让她难堪下不来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晏辞君最后会说出这番话，反倒像要柳雾观早做了断不要耽误于她。
还没等柳雾观开口，苏等霏先是羞红了脸，一双凤眼柔情似水，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她欠身施礼，拉着婢女匆忙离开，生怕听到柳雾观的回答。
可能她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还骗自己有机会，明知是一场痴梦却不愿醒来。
待两人走远，柳雾观才顿住笔，露出愠色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一个刑部尚书的女儿，你竟扬言抬她做妾，若此事传扬出去，让她如何自处，又让苏尚书如何面对同僚？再说作人侧妃并不是光耀门楣的事，纵使她有情谊，你又可曾问过她的意见？谁不盼着一生一代一双人．．．．．．”
还有半句话他咽了回去，说到此处目光不由得扫过晏辞君。他叹口气，收起怒色单淡淡道：“她方才与你在门外说的话我都知道了。她与你不同，没见过大漠飞雪落日长河，闺楼里方方正正的四角天空就是全部。她不是坏人，只是有时会做些不合宜的事。”
他大概也是对苏等霏甘愿沦为深闺妇人所惋惜的，但不同的是他尊重并理解她的选择，而自己却是为她悲哀不忿。
其实晏辞君对苏等霏并没有多少恶意，她也明白确实是自己欠缺思量，未曾顾及苏大人和苏等霏的名声，心中不由得愧然。
但偏偏说出这话的是见利忘义、蛇蝎成性的柳雾观，晏辞君天生的清狂倨傲绝不允许她向他低头认错，起码嘴上不能。
虽心中有愧，但晏辞君还是把矛头对准了柳雾观，讽刺道：“跟端王殿下你比，苏小姐那就是大圣人！毕竟以你的行事准则来说，非得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称得上是坏人吧。”
柳雾观并不搭话，晏辞君的挑衅激怒全然无用，他自顾自地挥笔，在湖宣上细细点染山色。
待看清其所绘乃是霜林浸染的万里江山图，晏辞君心下一怔，回忆如同长绳一般将她的脖子拉紧，喘不过气来。
多年前长兄晏惊寒曾绘就过一副同样的图，他说那是柳雾观与他共同的理想。
红叶浸染，青山巍峨。天下海晏河清，百姓远离战火硝烟。
晏惊寒与年少时的柳雾观是极为相投的，是知己至交。他们都不喜杀戮，也都为了巍巍山河毅然拿起弯弓，投笔从戎，驰骋大漠黄沙。
但不同的是，晏惊寒二十岁就死了。
晏辞君时常在想倘若长兄活着，柳雾观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依旧还是那个明亮轻狂的少年。
待山河重整，他们一定会坐在某条摆满美酒的小巷里，让小二切三两牛肉，温两坛浊酒，在酒肆的杏旗间恣意狂放。最后会仰卧于边塞大漠的沙丘上，俯瞰人间点点灯火。
只是如今山河破碎，家破人亡，万事成空，她也永远失去了那个少年郎。柳雾观又何苦重绘这万里江山图？
有时晏辞君觉得，她也许从来都不了解真正的柳雾观。
其实那日在山河亭听到张荃和钱三的谈话，她便都明白了。
除议和谈判外，张荃率领的“援军”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杀她。柳雾观提出和亲，解除了燕帝一桩心事，自然就保住了她的性命。
逼迫雍王和亲也是故意为之，也确如他所说这是一石二鸟的上策。
以雍王的性格，他必会仗着王家势力将和亲之事推回给柳雾观，他娶下晏辞君并放她离开就变得顺理成章。
梁帝并不会知道谈判议和的具体细节，他只会得知端王与敌国郡主和亲这一结果。不用他人多说，他自会怀疑到雍王身上。
端王再派人故意放出雍王联合王氏以手段相压的消息，在梁帝眼里，这一切就成了王家势大专权不得不防，雍王心性不纯企图利用和亲逼迫手足退出储君之争。
兄弟阋墙、外戚专权皆是梁帝的大忌，柳雾观成功离间梁帝与雍王，坐收渔利。
这些她心里都明白，但侵袭雁京、割让烟雨十二州的坎儿过不去，只恨他为了权力变得无情冷血，把一切都看成算计。
所以柳雾观越是提及北州王府，晏辞君就越恼怒，她厌恶也恨透了现在这个无情冰冷的他。
可叹明月依旧窗前，故人却是易变。隔着国仇家恨，有情亦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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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处，晏辞君不禁殷殷然。本想同柳雾观说些什么，却见一婢女满脸笑容地进来，她只好收声作罢。
那婢女明艳动人颇有姿色，头上的云钗做工精巧，一双杏眼楚楚动人。
她欠身施礼，脆生生地道：“启禀殿下、娘娘，方才宫里来了人，说是请王妃娘娘明日进宫赴春宴，还特意赐了两件湖光缎的宫衣和一众珠钗臂钏。”
每年开春，大梁一众宫眷小姐便会聚在一起游湖赏花，品尝美食，行流觞曲水令，名曰“春宴”。
柳雾观撩起眼皮看了那婢女一眼，不由得皱眉问道：“宫中何人所赐？”
那婢女不矜不盈，缓缓道：“禀殿下，来人是鹤坊的内侍，想来应是陛下念及王妃娘娘远离故国初入扶阳这才特意关照些。”
鹤坊负责管理大梁皇宫各项起居日用事务，日膳、贮藏、衣饰等皆为囊括。除每月定俸外，从那儿拨出的衣裳珠钗依例皆是过了梁帝眼的，这番推测也算是合情合理。
她微微俯首，头上的云钗摇晃发出清哑的玉鸣声，面带笑意道：“湖光缎寸锦寸金，娇艳绮丽，王妃娘娘大可择一穿进宫赴宴。这一来能在一众宫眷中显出端王府的气派，二来也可昭示陛下对您的照拂衬出地位，三来陛下既特意为娘娘赴宴赏了衣裳，若是不穿岂不是拂了面子？这都是奴婢的拙见，若是失言还望娘娘恕罪。”
晏辞君对这些宫闱宴会并无多少兴趣，平生最不爱穿的也正是娇美华服。这婢女说来说去都是劝着选一件湖光缎的宫衣赴宴，但越是这样晏辞君就越觉得有鬼。
端详那婢女一番觉出了她的不一般，晏辞君不由得警觉起来，佯笑问道：“你办事妥帖，思虑周详，甚好。你可知两件湖光缎的宫衣是何样式？”
那婢女垂首恭恭敬敬地答道：“王妃娘娘谬赞，能在您身边伺候是慧娘的福气。两件宫衣分别是鹅黄色菡萏裙和海棠红云纹裙。娘娘肌肤雪白，奴婢觉得海棠红的云纹裙更衬您。”
柳雾观听到“海棠红”几个字眉峰聚拢，神情肃然，冰冷的目光砸在慧娘身上。
他用余光瞥了瞥晏辞君，又提笔仔细晕染起枫林山色，却因下笔过重而不慎点出一团墨猪，他索性重重搁了笔坐回核桃木椅上。赭红的墨点溅起，在雪白的湖宣上绽开一个又一个灼眼的斑点。
晏辞君正打算以不喜这两个颜色为由推脱，但她轻轻扫了柳雾观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有异，转而改口道：“这鹅黄、海棠红皆是明艳之色，与春宴相宜。我一时难以抉择，慧娘你且是引我去仔细挑择挑择。”
晏辞君跟在慧娘身后疾步行于风中，柳雾观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面色凝重，目光凝滞在那副点染出错的万里江山图上。
待回过神来，他立刻吩咐近卫易挽风去查清那婢女究竟是何背景。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赏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