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改写版）》泷泽晶

1、完

　　花葬

　　我所出生的这个国度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外界的人叫我们是男儿国或是其他的什么。但是，这里除了没有女人，所有的一切是和外界一样的。
　　强者就是一切。
　　这里的男人也是有所区别的，一种就叫做男人，另一种叫做姬妾，区分的方法就是额头的纹印，凡是男人都有那属于天神一般的印记，而且越是复杂的印记就越是代表了一个人的地位之高。所以，没有印记的姬妾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他的人生完全取决于他的长相的美丑，和他男人爱他的程度，——一切都取决于男人。

　　我的名字叫扬辉，取自“彤管扬辉”之意，那是比喻一个记录后宫中嫔妃和皇帝各项事宜的一种专门由嫁不出去的姬妾所担任的官职，——也许一向对仕途不抱很大野心的父亲在他出生的一刻就已经决定了我的命运？
　　是的，我长得并不是非常的美艳，我的脸看上去有些刚毅，很像个男人，可是为什么我的额头上会没有纹印？与之讽刺的是，和我同一天出生的弟弟，那个出自我父亲其他妾室的弟弟，是个额头上有着复杂纹印的男人，可是，他长的很美，美的几乎会令别的姬妾们嫉妒。他的名字叫“篮烬”，出自“篮烬落，壁上暗红蕉”一句，也意味着，他本该是个姬妾的意思吧。
　　我们出生的那一天，听说父亲很失望，也许我是男人，而那个弱不禁风的弟弟是个姬妾才是正确的吧。可是命运一向是这样的作弄人的，于是，我是个将来嫁不出去的累赘，弟弟也是个将来怕是没有什么作为的男人，——因为他的性格像他的母亲一样，懦弱。
　　我不明白为什么神要把同是一样的人分成了男人和姬妾，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男人才可以有作为。我只为外面的那些男人为了偷偷看我弟弟一眼，而不惜冒着危险而攀爬我家那刻意加高的围墙的行为感到不解，我曾经疑惑了很久，也伤心了很久，但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自己将来是嫁不出去的命运和不会被“男人”喜爱的脸孔，——也许父亲把我送去后宫当差是对的。

　　就在我十四岁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从此改变了我人生的一件大事，皇帝选秀了，这位是才登基两年的新皇帝。我总觉得老皇帝驾崩的丧钟才刚刚敲响过一样。可是已经过去两年了，旧的嫔妃们有的被迫陪葬，有的被打入冷或是被迫削发为尼哭丧的脸和新入主东宫的年轻的嫔妃们的喜悦都让我感到有意思。
　　我是一个奇怪的人，我知道，不过，这也是个机会，我入主后宫成为妾官的大好机会。我却奇异的没有任何的感觉，兀自在房里独自弹奏着清平乐……

　　每当鲜红的蜡烛缓缓的落下它最后一滴眼泪，每当看到满园的芬芳在秋风无情的吹拂下纷纷飘扬着娇柔的花瓣，我总是有一种奇异的心安和满足感。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何况是渺小如我的一个姬妾？用力捏碎了一只为追寻光明而扑火的斑蝶，看着它破碎的美丽的翅膀被耀眼的火苗渐渐的吞噬……
　　一个生命陨落的时候，就是另一个生命诞生的时候吧，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我的人生确确实实因为这敲响的丧钟而改变了。

　　身为四品以上官员家待嫁的儿子，我必须参加选秀，——虽然我本无意。而且就以我的容貌而言，想入选也是痴人说梦的事。偏偏事情就是这样的出乎意料，我入选了，还是皇上钦点的贵人。父亲当时就吓坏了，隐隐感到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看到前来宣旨的公公无论如何也不敢问，只能命令我娘把我好生打扮一番，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被送入了后宫。母亲一边为我打扮一边在哭，大概已经猜到了我今后的人生了，——冷宫，是的，当我听到这份莫名的圣旨的时候，首先在我脑海里闪过的也是这个念头。而后奇怪的是，我听见了另一个的哭声，是篮烬我的弟弟。他在哭什么？同情我的不幸？还是自己的？
　　当我走出去准备上那专为接贵人而用的轿子的时候，那个带来圣旨的公公一见到我就白了脸，我就更确定了我的想法，我反而没有为自己而感到不平，但我确乎感到我的心在下沉……
　　我被直接抬到了西华门，当我下轿的时候其他正准备入宫参加选秀的姬妾们都在看我，他们的目光尖锐的如刀，割在了我的脸上，似乎在嘲讽。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我还是昂首走了进去，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早，——不过我也可能比他们中任何人早的进入冷宫吧？我在心里自嘲，却对那为被人交口称赞的新皇帝反而没有了兴致，我现在想的只是冷宫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我还是见到了皇上，那个坐拥天下的男人。他似乎很急切的想见到我，一听我进来参见立即亲自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正视他，——而后，我看到了他惊恐的眼，用力的甩开了我，倒退了几步，——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他那样的举动或多或少还是刺伤了我。
　　在他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端详他，不愧是当年又天下第一美人称号的皇后所生的孩子，俊美的几乎让我无法呼吸，一时间只能痴痴的看着他那绝色的容颜。直到他发怒的大吼，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发出老大的声音，才让我从美色的迷惑中清醒过来，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瞻仰龙颜，同时在心底泛起的是难以言语的痛苦，——毕竟我不是长的惨不忍睹，他这样的举动也着实太打击我了。我不客气的起身大声为自己辩护起来，我看到无疚眼里的惊讶，也许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像我这样敢于直白的姬妾吧。
　　不过也幸亏我的口才不错，才化险为夷，保住了我全家人的性命，——纵然原本错的不是我。
　　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了一种奇怪的眼神，略带有一种惊讶和敬佩。在我被带回自己的寝宫的时候，无疚意味深长的开了口：
　　“从来没有见过有像你这样有见地，有胆识的人。”
　　这就是我和“金璧王朝”第三代皇帝无疚第一次见面的经过。我时常会回想起他当时说的话，他说的是“人”，而不是“姬妾”，——说明了什么？在不久之后他封我为皇后时，我也一直在想，也许对他而言，有一个有胆识和气度，敢于直言的皇后要比一个空有美貌的皇后重要？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他不爱我，一直到他的三个孩子出世，我被封为皇后四年后，我们也不曾同房。也许对他而言，我的作用只在于柬言？
　　我的泪一滴一滴，往心里流淌，他从来没有发觉，早在我见他的第一眼，我爱上了他，不止是他的美貌，也因为他的气度。

　　我的生活如同一坛死水，了无生机，看着在朝堂上无疚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会微笑，会因为这是我的丈夫，我的男人而感到骄傲。但是在这叫骄傲之后，——是无奈，是怨恨，是失望和妒忌。而我也只能在一旁微笑着看他徜徉在众多嫔妃姬妾之中，纵使修剪良好的长长的指甲深深的刺进了掌心，任那多余的红色的液体缓缓的滴落，和着我那无法示人的眼泪……滴落……滴落……

　　四年之后的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了四年前的误会从何而来，我终于明白了他有时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的原因，——那天的夜里，睡不着的我在后花园里漫无目的的逛着，在那玉带桥的河心亭里我看到了，无疚和他那传闻中恋人。两人恍若无人的拥抱着，我看到无疚那如白玉一般洁白的手指在那人光洁的背部游走，那个姬妾也的确是明媚动人，即使没有看到他的脸，光是他那无暇的背部已经让我感到了一种身为无颜的姬妾的耻辱，一种恨意和嫉妒，爬满了整个身心，如同被万虫啮咬一样，钻心的痛……
　　要是那时候我死了，或是被直接丢进了冷宫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因为我恨，恨身为姬妾的自己，恨薄情寡意的无疚……我已经找不回从前那个无情无欲的只会弹奏着清平乐的自己了……
　　我轻轻的抚着痛得难受的胸口，正准备默默的离开，我突然看见了那个姬妾的侧面，如同被人狠狠的用千斤大锤重击了一样，胸口突然一甜，在我有反应之前，一丝温热的带着甜甜的腥味的液体自口角溢出，——那个妩媚无比的姬妾，正是我的弟弟篮烬，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不明白对无疚而言我是什么，也不能明白弟弟对无疚的感情，我甚至开始不了解自己，我在做什么？也许在我的心里，早在无疚第一次见到阿我时的诧异，弟弟听说我要进宫时苍白的脸色时，我就应该明白吧，我是他们的绊脚石。我在微笑，我知道要是我是个如无疚所说的识大体的姬妾就应该大方的退出，把这个位置让给真正两相情愿的人来坐，——而后我会永远的在自己洁白的额头上描绘上和篮烬一样的复杂的图腾，一如我平时偷偷出门游玩时常常做的那样，我会代替他，完成他的生命……
　　可是……我不是，外表比任何人都要坚强的我，微笑着不动声色的看着后宫其他嫔妃钩心斗角的我，在皇上需要时敢于直言的我，其实我只是普通的人。普通的和别的任何一个姬妾一样，渴望着丈夫一点点的怜爱……
　　我该怎么做？是圣人，还是凡人？
　　我放肆的大笑起来，也不顾会不会惊扰到别人，一边笑一边往回走……
　　在我转身的刹那，我似乎看见无疚的惊讶和愤怒以及篮烬的恐惧和胆怯，我更觉得有趣起来，觉得惊讶，愤怒，恐惧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别的任何人！
　　“彤辉！”无疚叫住了我，我站住了没有回头。良久，谁也没有说话，我听见自己在叹息，“罢了，送我入冷宫吧。”无疚还是没有说话，我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兀自向前走着……
　　“站住！”无疚在大吼，“既然当年朕封你为皇后就绝对不会废了你！你永远是朕的皇后！”
　　“皇上？”正在巡逻守卫的近卫军可能听到了这里的骚乱，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赶了过来……
　　“不要过来！”无疚爆吼着，一边推开了早已经吓得脚软的篮烬，一边大步的走向了我，我回头看他，滚热的液体终于夺眶而出。迷糊间我看见他伸出手，一把把我拥在了怀里，在我的耳边低声喃喃着“是我对不起你”之类。我轻声叹气，原先因他第一次主动接近我的兴奋和激动也在这番话下消逝殆尽，我微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好好待篮烬，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在他发愣的一瞬间，我用力跳下了河里，我感到冰冷的水不留情的涌进了口里，身体逐渐变得沉重起来，我的眼泪混在冰冷的水里……我听见岸上一片嘈杂的声音，我似乎听见无疚暴怒的大吼，听见蓝烬掩面哭泣……我只知道，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在微笑……

　　这是金璧皇朝的母亲河，这皇宫一如传说中的阿房宫依山傍水而造，水流湍急，一直通向遥远的不知尽头的大海……
　　我要离开这里……永远，带着我的悲哀和梦想，永远的……离开……

　　听人说女人是花，年轻却早早凋谢的女子是红颜薄命，我却想笑，我算什么那？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如花，一生只绽放一次，用尽她毕生的情爱；
　　身为姬妾的我们，除了身体，已经和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鲜艳的花，尽情的绽放而后默默的凋零，一瓣一瓣……飘散在无边的大地上……

　　“爹，这里怎么有个男人？落水的吗？”一个从没有听见过的温柔的声音响起，唤醒了我的意识。
　　“嗯，先不要管了，救人再说。虹儿，快叫你大伯和二叔一起来，我一个人背不动他。”这是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听在我的耳里却莫名的令人安心。
　　也许这就是新的契机，我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头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

　　P.S. 介绍背景音乐：
　　花葬 （L’arc en ciel）
　　作词：Hyde 作曲：Ken

　　===[中译]
　　纷飞散逸的花瓣滴落一片鲜红
　　弦月啊 照出永远轮回不已的恋情
　　睁着眼睛渐渐腐化的躯体
　　失去了活力惟独意识仍存
　　却未待春天来临
　　珍爱的你静静地冷去
　　在我怀里瓦解於梦境的深渊呐喊
　　一如往常般
　　狂肆绽放的夜晚里奏着不眠的旋律
　　浮载於黑暗中的花朵充其量也是饯别
　　好不容易抵达的终点重生的悲痛
　　在被吞噬的土壤里一直结下的约定
　　死沉的世界
　　纷飞散逸的花瓣滴落一片鲜红
　　弦月啊 照出永远轮回不已的恋情
　　今宵已是梦想现实不分
　　不久闭上的眼睛
　　狂肆绽放的夜晚里奏着不眠的旋律
　　浮载於黑暗中的花朵充其量也是饯别
　　纷飞散逸的花瓣滴落一片鲜红
　　弦月啊 照出永远轮回不已的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