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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疏导 ...

  •   【一个人心中有了那种接受最坏遭遇的准备,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林语堂《生活的艺术》】

      原来刚才落在夏酌腰背上的,不是窗外的雨水,也不是时与发梢的汗水,而是那么多的眼泪吗?
      “与哥。”沙哑的声音里掺杂着一缕哽咽,夏酌缓缓抬起手,轻触上时与的脸颊。
      脸颊潮红,泪水滚烫。
      “我……”时与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湿润的眼睛像笼罩着一层雾色,是迷惘和恐惧。
      泪水决堤的人将额头抵到了膝盖上,终于颤抖着说:“难受。”
      夏酌松松地将时与搂进怀里,低声问他:“跟我说一会儿话,好吗?”
      怀里的人迟迟没有回答,夏酌也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安静等待。
      又是一声滚雷,夏酌差点没有听清楚时与的呢喃:“对不起。”
      “没事。”夏酌缓缓抚着时与湿漉漉的头发,“你不是故意的。你控制不了,我知道。”
      时与双手抱头,感觉头痛欲裂稍有缓解,才压抑着就要脱口而出的低吼,只说道,“我一出生就对不起你。”
      夏酌也缓过了一口气,轻笑了一声,说:“你非要从头算起的话,那我还得说我一出生也对不起你呢。如果我心脏没毛病,你就不会去学医。其实当年咱俩如果像赵泽宁一样学个编程什么的,你可能早就上了选福布斯那个30 under 30的排行榜,我可能早就成了你的合伙人。”
      “夏酌。”时与终于喊出了这个盘旋在他脑海里很久的名字,却仍团在夏酌怀里,含泪絮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与哥,光说‘对不起’没有用的。你睁开眼睛,静下心来,帮我数数我身上到底有多少伤,行吗?”夏酌已经将时与的情绪状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最近查阅了很多关于述情障碍、焦虑症和抑郁症的学术文章,对这些心理问题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希望能够慢慢地为时与疏导。
      昨天之前,时与自称已经恢复了所有的情绪感知力,但他可能没有想过,很多心理疾病就像很多身体疾病一样,即使感觉痊愈了,也还是会在特定的刺激下轻微地反复,甚至严重地复发。何况时与的味觉一直都是失灵的状态,他的述情障碍其实压根就没有完全恢复。
      这次旅行,短暂而紧凑,刺激也浪漫,欢乐又悲伤……太多的情绪交织在短短两天之内,如果把时与的心理问题比喻做身体不适的话,大概就是“消化不良”。
      各式各样的情绪,叠加、淤积、拥堵,最终导致混乱,又被无暇处理这场混乱的人生生压抑到心底,从“色盲”变成了“盲人”。
      对于混乱的情绪,时与“盲”了一个晚上。
      睡眠舒缓了他的紧张,和夏酌的独处也让他感到放松。终于,在带夏酌踏入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房间之后,在绝对的控制和自由的释放之后,“盲人”得以窥见一线天光。
      可是刚从黑暗里挣扎着爬出来的人又觉得光线太过刺眼,刺得他头疼、晕眩、迷茫。
      这些情绪被主人发觉之后,又就像人山人海里的兴奋游客,踩踏着、尖叫着。
      时与无法一下子处理和控制住这么多的情绪,只觉得难受、难过、难捱,于是失声痛哭,泪流满面,可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和拥堵。
      他形容不出这种感受,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夏酌沟通。
      不用时与给他解释,夏酌已经想象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接踵而来的情绪正一层一层地将想要努力识别这些情绪的人包裹得窒息,像蚕蛹被蚕丝缠绕住一样。
      越挣扎,就包裹得越紧。这跟刚才时与不管不顾地侵略他,让他疼的生不如死,是一个道理。
      要放松,才能慢慢地沟通,把事情一件一件地说明白,才能将繁杂的情绪抽丝剥茧地捋顺。
      “现成的外科医生,请你帮我检查和处理一下伤口好吗?”夏酌再次发出了指令似的邀请。
      他首先要让时与把注意力从识别情绪的艰难过程里转移到他身上,具体的做法就是,给他处理伤口。
      这是时与熟悉的工作,完全理性的工作。理性是需要培养的,培养起来,才能战胜情绪。
      果不其然,时与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夏酌身上遍布的擦伤和淤青,立刻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按零打给了前台:“喂你好,可以送一个医药箱过来吗?里面有医用酒精和消炎药、止疼药、棉签、创口贴的那种。”
      前台应了一声马上送到,时与刚要挂电话,夏酌抢过话筒问道:“你们楼下有卖衣服的商店吗?”
      前台说有,夏酌舒了口气,瞥向一地狼藉,尴尬地说:“刚才淋了一身雨,衣服全湿了,你们能帮我送一件男款T恤和一条男款运动长裤上来吗?普通的大码,跟房费一起结就行。”
      夏酌无奈地叹了口气。小跑车停在地下车库,他们根本没有淋雨。只是刚才时与太过疯癫野蛮,那一地狼藉里,有滚到角落的衬衫扣子,也有碎成片的西裤布料,不换身新衣服的话,他大概要缝补成丐帮帮主才能出去。
      时与快速冲完一个冷水澡,正好前台也把医药箱和衣服送了过来。
      见时与正在把医药箱里有用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挑出来,夏酌说:“与哥,我们来玩儿个游戏吧。”
      “我给你处理完伤口再玩儿。”时与看着面前这个遍体鳞伤的患者,实在不知道刚刚差点被他玩儿“战陨”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还敢提“玩儿”这个词?
      “就是你一边给我处理伤口一边玩儿的。”夏酌解释道,“你每处理一个伤,我就跟你说一件事,然后你给我形容一下你在面对这件事情时候的感受。你跟我聊天能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就不会觉得太疼。”
      “可以。”
      “我怕疼,咱们先从轻伤开始行吗?让我先适应一下痛感,循序渐进。”
      “嗯。”时与找到了夏酌身上最浅的一处擦伤,在额角,是被床头的台灯蹭了皮。
      “霍秋然追你,你什么感受?”蘸着医用酒精的棉签覆上额角的擦伤,夏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平静地问时与。
      “烦。”时与的回答简单明了,“想让他滚。”
      夏酌笑了笑。“是单纯的讨厌他,还是掺杂了别的什么感觉?”
      时与仔细想了想,认真作答:“惊讶吧,他居然在高中的时候就暗恋我。当年我的代笔情书生意那么火,他怎么都没有借机跟我套近乎,藏这么深,我佩服。还有,他说我被学校开除学籍之后,他求过他父亲,让学校照顾一下我,我的成绩单才能顺利寄给我申请的那些大学。这件事,我是真的感谢他。可能正是因为觉得欠他点儿什么但是又还不上,所以才觉得他追我这件事很困扰,很烦。你又不让我跟他说清楚咱俩的关系,我觉得他挺可怜的,但是他脸皮厚,可怜也可怜得很搞笑。我是不是特残酷?”
      “是。不过,你对我可比对他残酷多了。”夏酌抬起双手,给时与展示双腕上的淤青和嵌进皮里的指甲印。
      “对不起。”渐渐恢复着正常情绪感知力的时与在夏酌双腕的淤青上各贴了一吻,“对不起,宝贝儿。”
      “没事,你弄的,你给我处理就行。”夏酌又问,“再次见到胡巍宇,什么感受?”
      “烦。”
      时与把混乱情绪统称为“烦”,夏酌觉得这种笼统的概括其实没什么问题,正常人也会用“烦”来形容暂时处理和排解不了的复杂情绪。但是他正在给时与抽丝剥茧地做心理疏导,所以他需要时与去仔细区分那些差异为妙的负面情绪:“具体点儿呢?”
      “想让全世界的男人渣了他,全世界的女人不鸟他,够具体吗?”
      “够。”夏酌笑道,“看来不止讨厌,还掺杂了一点儿争风吃醋的嫉妒。是不是突然知道他也喜欢男的,当年要是在你回国之前我和他互相看对了眼儿,还经常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近水楼台的,就差点没你什么事儿了?”
      “我才不嫉妒他。”时与挑眉,“当年你跟他是法定的兄弟,但你们不同父也不同母。后来你跟我也是法定的兄弟,咱俩可是都归在你妈名下的。所以,咱俩的关系,比你跟他的关系亲多了好吗?”
      “好好好。”夏酌被时与义正言辞的逻辑给逗乐了,心想这如果不是“争风吃醋”的话,“争风吃醋”这个词就可以从新华词典里移除了。但他没跟时与纠结这个,转而又问:“再次见到齐旻呢?”
      “还是烦啊。”时与又去给夏酌处理颈窝处上的咬伤。
      夏酌疼的“嘶”了一声,说:“老规矩,具体形容。”
      “想拿他的枪打爆他的头,够具体吗?”时与回忆着夏酌在车里把枪递给他的情景。
      “还有吗?”
      “有。”时与说,“想让他,以及和他相似的同类人,全部关监狱里去,最好永远都别出来扰民。”
      “是厌恶。”
      “对,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厌恶。”
      “那为什么没开枪?”
      “他的命,还没一颗子弹值钱,我为什么要浪费钱?”
      “看来除了厌恶,还有轻蔑,也有释然。”
      时与品了品夏酌说的“轻蔑”和“释然”,点头表示赞同。
      见时与又开始处理腰上的抓伤,夏酌又问:“打警车呢,什么感受?”
      “爽。”时与终于眉开眼笑,“具体一点儿的话,堪比打|飞|机。”
      “你……”夏酌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宝贝儿,跟你聊这一会儿,我好像有点儿……豁然开朗。”
      “你确定是聊天聊的?不是干别的释放的?”
      “是你跟我说情绪是需要宣泄的。”时与振振有词,“是你说我可以拿你宣泄的。我刚才很混乱,想起你说的话,所以想试试,看能不能帮我冲出重围、突破困境。”
      “我这就叫‘作茧自缚’。”夏酌翻身,又让时与去检查他后背上被撞出的伤。刚才时与把他大力推到墙上的时候,墙上的画框角很尖锐,撞在夏酌背上,直接嵌了进去。
      “对不起。”时与再次郑重地道歉,“夏酌,我下次再这样儿,你直接把我打晕行吗?或者我给你准备一针镇定剂,我以后如果再发疯,你直接给我来一针?”
      “没事,你要真把我往死里弄的话,我肯定会把你打晕。”夏酌说,“不用自责,我受伤是因为我完全没做任何准备,也没让你做任何准备。你要答应我,只能跟我一个人发疯,不能跟别人发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其实咱们是可以有所准备的。”
      “我答应。但是怎么准备?”
      “比如平时对你进行训练,在你的潜意识里埋下一些……你发疯时也会服从的指令。”
      “行,回去就训练。”时与痛快答应了,又去处理夏酌被磨破的两个胳膊肘。
      “那对于何阿姨的死……”夏酌终于问出了关键的问题,这就是压倒时与的情绪感知力的最后一根稻草,“能跟我说说吗?”
      时与捏着棉签的手顿了顿。
      “与哥,情绪是要宣泄,但宣泄完了也要梳理。我们慢慢梳理一下,好吗?”
      “好。”
      “我知道你很难过。不要压抑这种难过,说出来,只跟我说,可以吗?”
      “嗯,只跟你说。”时与放下手里的消炎药膏,动作迟缓地蜷缩回了夏酌的怀抱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2章 疏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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