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拒犟心》虞安逸

141、腻友

　　【友谊有优于爱情之处，因为它不需要任何证明。——博尔赫斯】

　　夏酌坐上车，疲惫地闭上眼睛，连安全带都未系。
　　时与侧身，沉默地看着这位号称要跟自己谈恋爱的人，看他眉头微蹙，看他唇色浅淡，也看他穿着从自己的员工宿舍衣柜里随意抓出来的黑色高领毛衣……略显宽松。
　　时与给他系上安全带，徒然听到“咕噜”几声，显然是从夏酌肚子里传来的“空空如也”的哀嚎。
　　“你的空胃正在猛烈收缩。”时医生诊断道，“它在用它的方式告诉我，你饿了。”
　　“快饿晕了。”夏酌仍闭着眼睛。
　　“你嘴唇发白，如果不是化了病人妆……”时与的指腹擦过夏酌的嘴唇，“什么也没涂，那就只能说明，你是真的快饿晕了。”
　　“嗯。”夏酌的空胃又叫嚣了几声。
　　想着吵架可以滞后，不能趁人之危，时与赶紧从后座的双背肩包里拿出两根能量棒，拆开一根，递到夏酌嘴边。
　　依旧是巧克力榛果味。
　　依旧。
　　夏酌睁开了眼睛。
　　高一军训，时与和夏酌因玩手机被教官体罚重跑十公里。当时没吃早饭的夏酌饿到肚子咕噜叫，兜里揣了巧克力榛果味能量棒的时与就用这点吃食把饿到前胸贴后背的年级第一骗回了家。
　　一骗这么多年，连食物都未变。
　　眼里闪过一瞬晶莹剔透的润泽，夏酌立刻闭上了眼睛。
　　时与驱车往袁庭雪订好的餐厅开，没再说话。
　　吃完一根能量棒，夏酌问道：“你怎么还保持着随身携带零食的好习惯？”
　　“这是零食吗？这是energy。”时与说，“有时候手术太长会错过饭点，身体需要及时补充能量才能正常运作，不然下一台手术会手抖，这对谁都是不负责任的。夏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没脑子，没脑子还爱作。”
　　夏酌低声笑了笑，很想靠到时与的肩膀上靠一会儿，却坐直了没动。
　　“说说吧，你和霍秋然到底怎么回事儿？”时与给夏酌补充完能量就立刻进入审讯模式。
　　“你觉得呢？”夏酌笑瞥了时与一眼，觉得这人吃醋的样子真是可爱到想让人犯罪。
　　时与也瞥见了某些人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冷着脸说：“我已经脑补过很多种戏码，你是想让我一个一个描述出来供你选择还是供你嘲笑？反正我答应过你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动手，那我就只能去把趁我不在就占你便宜的怪学长胖揍一顿。”
　　“你已经给人家的脸打肿了。作为一位品学兼优、德艺双馨、遵纪守法的成年人，时医生，你实在应该给人家霍队道个歉。”夏酌好言相劝。
　　“品学兼优、德艺双馨、遵纪守法这三个词八竿子都打不着我。”时与冷哼，“如果道歉能让我再正经打他一顿，我不介意跟他道歉。”
　　“人家还答应我不去你们医院告你的状，不然刑警找到你单位的话，对你影响肯定不好，你还是道个歉吧。”夏酌忠言逆耳。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他特宽宏大量，我特小肚鸡肠？”时与继续不悦。
　　“与哥，你这遣词造句的方式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夏酌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不悦的时与给取悦到了。
　　“是么？还有谁用哥的说话方式跟你说过话？”
　　“琼瑶奶奶。”
　　“……”
　　“来吧，对下台词，我先来——”夏酌已经笑着入戏，“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时与一愣，却拦不住自己的惯性思维，就像球场上有人把球传过来他不得不接一样地接了下去：“那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
　　“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夏酌越说越入戏，表情和语气都夹带着委屈。
　　时与用缜密的逻辑推演着后面的台词：“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好，我哪里都无情，哪里都残酷，哪里都无理取闹。求原谅，求抱抱。”
　　时与完全没想到一向高冷的夏大明星特么还能这么演……
　　时与的脸瞬间更黑了一层：“士别三日，你丫还学会卖萌了是吧？跟那怪学长卖的特丝滑是吧？”
　　“没有。”夏酌更加委屈了一些。
　　“就你今天这种表现，我得重新考虑一下咱俩的关系。”时与严肃补充道，“恋爱关系。”
　　“我今天哪种表现？”夏酌明知故问。
　　“不跟我商量就一个人进去冒险的表现！典型的——无情、残酷、无理取闹、no zuo no die！”时与猛地踩了一脚刹车。
　　“与哥，我有谱儿才进去的。”夏酌解释道，“真背着自杀式炸氮打定主意要去炸什么地方的人根本不会刺伤那么多保安，弄的神外满楼道都是血。他们不会在没到目的地的时候就跟别人近身搏斗，更不会以这种方式打扰亲人的手术。那人虽然自己并不知道炸氮是真是假，但是给他炸氮的人知道是假的，所以才为他设计了这么大动静的出场方式。”
　　“那你以前办的案子全特么都是假的吗？面粉厂不会炸对吗？连环杀人犯不会再多杀一个人对吗？”时与质问道。
　　“以前……”夏酌叹了口气，说，“以前不一样。”
　　时与气的“哈”了一声：“以前怎么不一样？不都是作死吗？”
　　以前，我以为音讯渐杳的你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也已经在你的精英圈子里另觅了新欢。
　　以前，我以为咱俩早就分了。
　　以前，我以为你不会回国了……
　　见夏酌不回答，时与继续怒火中烧：“我学的是心脏外科，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移魂大法！你下次作死之前能特么先跟我道个别吗？像你这种工作，我都怀疑人身保险到底给不给你保！”
　　“保，只是保费比较贵，不过单位给报销。”夏酌避重就轻地说，“其实我用两张身份证买了双重保险，你最好别跟别人说。”
　　“……”时与总是能被夏酌一盆冷水浇到没脾气。
　　“与哥，你不是说会一直在我身后所以不会成为我工作中的绊脚石吗？”夏酌乘胜追击，“如果你后悔了，无法接受我目前的工作性质，那么我们随时都可以重新考虑我们的……恋爱关系。毕竟这个关系不成文，修改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听别人叫你‘夏教授’就以为你是个伏案搞学术的！配枪只是你说的摆设！顶多在案发后协助破案！谁特么知道你一个手无寸铁的教授能在防暴警察前面冲进案发现场？”时与也避重就轻，并不去接“恋爱关系”的话茬。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在变化的，就算事情本身没变，我们看事情的角度也可能会变，心态自然也就会随之变化。”夏教授总结道。
　　“不敢苟同。”时与咬牙切齿，“比如老子想把霍秋然打一顿的心态，永远都不会变！你说他怎么不叫‘霍岸然’？道貌岸然的岸然！你怎么不叫‘瞎作’？作死的作！”
　　“那你怎么还叫‘时与’？”夏酌抿嘴一笑，“‘色授魂与’的‘与’。”
　　“……”
　　时医生哑然顿悟，自己纵是用尽浑身解数，如今也不可能撩得过一个专门研究犯罪的心理学家，只听到从自己心里跑出来的某只小鹿探头探脑地暗骂了一声——靠。
　　“说到这个词，与哥，我一直以为你名字的出处是屈子那句楚辞——‘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夏酌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直到我读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才发现你的名字可能另有出处，也许是这句——‘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
　　到达餐厅之前原本不想搭理夏教授的时医生不禁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原文是——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
　　文理兼修的网红读书博主夏教授给硬核海归外科医生“科普”道：“出自《聊斋》故事中的《娇娜》篇。大意是，‘腻友’比‘艳妻’更难得，‘色授魂与’的默契友情比‘颠倒衣裳’的甜蜜爱情更可贵。”
　　时与眨巴着大眼睛十分稀罕地看了夏酌一眼。
　　夏酌见大吃飞醋的时与不再生闷气了，当即又哄了一句：“与哥，你是我的‘腻友’，腻腻歪歪的腻。”
　　被哄的人显然特别喜欢有文化的人，立刻心花怒放，口不择言：“那你就是我的‘艳妻’！娇艳欲滴的艳。”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夏酌第一次发现时与名字的出处是在第4章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