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月》眼风

1、1

　　树叶半绿半黄，在寒风里飘零。
　　两个警察匆匆赶往A市八院C区三楼的主治医生值班室。
　　在进入办公室之前，他们在三楼走廊上迎面遇到大批病人——正是早操时间。
　　走在后面的警察小李随意一扫，目光定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移不开了。
　　凝视的时间太长，很多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不用费尽寻找，这个被小李注目的人出挑到一眼就能看到。
　　他相貌相当俊秀，长得也很高，只有身材消瘦算个缺点，仿佛是青春期快速蹿高导致的。看那过分清澈、甚至有几分茫然的眼神，能立刻感觉出，这是一个纯粹的少年。
　　一看就是个高中生。
　　某位胡茬花白的病人暗暗感叹：现在的小孩，读书都读成神经病了。
　　八院不是全科医院，而是A市唯一一所精神卫生康复中心。
　　但无论是什么医院，突然有警察出没，总是让人好奇是不是有大事发生了。
　　围观群众的目光在小李和这少年之间来回转，等到两个警察进入值班室，不少人有点失落。
　　“他看你这么久，我还以为是你犯事了呢，小岳。”胡茬花白的丁老头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少年看了他一眼，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挪开。
　　丁老头被抓住的手动了动，抽回来放回口袋，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热闹。
　　不远处趴在值班室门上玻璃“偷看”的中年男人正在兴奋地低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王总，你知道啥了？”丁老头凑过去。
　　“我就知道，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早晚会被警察抓走！”王总的脸紧贴在玻璃上，鼻子和脸上的肉都变形了。
　　“你说林大夫啊？”丁老头一听就矮了半截，鬼鬼祟祟四处张望，“虽然你在外头大小也是个总，但在这里可不敢这么说，让人听见……就惨了！”
　　话没说完，王总贴在玻璃上的变形大脸就被发现了。
　　和警察对坐的白大褂女医生站起来，径直走到门口，唰一下拉上了帘子，隔绝了王总“偷窥”的视线。
　　或许是错觉，小岳在看到她那双微扬的漆黑凤眼时，心脏“嗵”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他皱起了眉毛，捂住胸口。
　　“快走快走！”丁老头一手拉王总，一手扯小岳，“等会她出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赶紧去做操，争取点表现分！”
　　“……”小岳抽回手，尽管知道什么也看不到了，也仍然往回看了一眼。
　　他犹豫着问：“林大夫？”
　　丁老头震惊地看着他，仿佛他不知道一加一等于二：“林医生你都不认识？好吧，我想起来了，你是前天才被关进来的，她刚休假回来……”
　　王总打断了丁老头，脸色阴沉：“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背后有势力，在A市一手遮天，收钱关了很多正常人，很多人都不得不屈服于她。我弟弟和她合谋夺走了我的公司，把我关进来三年了。”
　　他冷笑一声：“三年了，法网恢恢，警察总算来抓她了！等她进了监狱，我这种无辜的人，就能出去了！”
　　丁老头“呵呵”一笑，在他手臂上拍拍：“没有三年，你进来才七个月。”
　　“明明是三年！”王总恼怒道。
　　两个人吵了起来，小岳神游天外，若有所思。
　　阳光照亮了他手腕上的蓝色腕带：岳照然-男-S-C-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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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王总和很多病人失望的是，警察同志问话之后就这么走了。
　　半个小时后林大夫完好无损地再次出现，还在分水果的时候，根据表现给某些人穿小鞋。
　　王总宣称自己就是那个被穿小鞋的人，并且直到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仍然念念不忘。
　　“这地方没法呆了！她被什么没被立刻抓起来！”他气势汹汹地扔下一套顺子。
　　农民一号丁老头说：“过。”
　　农民二号岳照然不声不响跟了一套。
　　王总更生气了：“不要！”
　　他神经质地碾着手里的几张扑克牌：“今天她还按照我弟弟的吩咐给了我小鞋穿！她天天这样折磨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岳照然出了对三，问：“什么时候折磨你了？”
　　王总：“你们难道没发现吗？今天她多给我配了一片药，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药！”
　　对病人们来说，药这个词算得上是个敏感词，丁老头和岳照然对视一眼。
　　牌走一圈，王总继续破口大骂：“还有，今天发水果的时候，给我的苹果都是最小的！”
　　岳照然：“……”
　　他不想继续听王总疯言疯语，扔出了手里最后四张牌，一组炸弹憋死了地主。
　　王总扔了手里的牌，不满地砸了咂嘴：“不玩了，天天和你们斗地主，简直虚度光阴，浪费生命。”
　　他说着就离开牌桌走了。
　　丁老头手里还拿着剩下几张牌：“哎！哎！别走啊，还没给钱呢！四块钱也是钱啊！”
　　“不行，我得追他去，不能让他赖账。”丁老头说着也走了。
　　岳照然坐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浮在煮沸的粥里一样迟钝，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要做作业。
　　来这里两天而已，上学却好像是好几十年以前的事。这样不行，一个小周末有8套试卷，必须得写完。
　　他记得有人说好要抄他的选择填空答案。
　　他离开活动室，从一楼往三楼走。
　　走廊里灯火通明，隔着密集的铁栅栏，他看到窗外一片漆黑。
　　路灯黯淡，像胆怯的野生动物在暗处偷窥。
　　每晚八点区域封闭，没有人可以进出。这栋楼里除了病人，只有值班的护士护工、医生和保安。
　　现在已经八点四十了。
　　自从来到这里吃了一些药，他的大脑变得不太灵活，记忆也有些模糊，不知道能不能在十点熄灯之前做完。
　　他慢慢走过长廊，影子忽高忽矮。
　　直到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窗外的微妙异样。
　　楼顶的探照灯规律地摆动，间歇照射室外的暗角。在一个刹那他看清了树下两个拉拉扯扯的影子——
　　那好像是分别不久的王总和老丁。
　　他们竟然在封闭之后跑出了c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