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实录》散人兮

32、第32章

　　安子夜本打算多收集消息，可隆京城内至关鲜卑圣女一传并不多，且翻来覆去与裴宁轩所述无甚出入，几日打探下来也未能再有新发现，倒是初听此事的那点澎湃和雀跃渐而被磨平冷却。
　　至此，她才恢复往日沉静，不再像只无头苍蝇团团转。
　　窗外日头攀高，一缕艳阳趁势堂而皇之闯入，缠绵在美人缀了淡淡馨香的青丝间，姑娘浑然未觉，枕着臂弯趴坐在案前，另只手持银镜仔细端详，指腹一寸寸抚过旁人看来奇异莫名、于她却分外熟悉的纹案，心中五味杂陈。
　　她既为这异世里遇同乡而感到慰藉，可又憾于她们不能逢时。
　　百年，实在过于久远了……

　　飞萤入内，一眼见到的便是主子趴在书案前，手里仍不松那银镜，时而欢喜时而落寞。
　　小丫头担忧地蹙起眉。
　　王妃虽口口声声说此银镜并不似传闻带有圣女怨气，可飞萤却觉这镜子邪乎得紧，能勾走人的魂儿，她何时见过主子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
　　“王妃……”
　　听见唤，安子夜抽回心神，抬眸。
　　对视上一双担忧和惊怕快要溢出眼眶的杏眼，她愣了愣，又见小丫头总朝她手里的镜子瞟去，才明白过来。
　　安子夜无奈，又觉好笑，想了想，与其费口舌解释，索性收起镜子塞回腰包。
　　“罢了，我不看就是。”
　　飞萤这才恢复一脸明朗。
　　看向小丫头手里沉甸甸的木托，安子夜笑道：“去行宫也不过才几日，不用带这么多衣裳。”
　　“不多不多！”飞萤细细数来，“游船赏花穿这身彩缎广袖裙，参加宴席需得着这袭盘金礼服，还有夜里休息的和去伽若寺时要穿的……拢共也才十五套呢。”
　　“……”安子夜抿唇，摁了摁眉心，强挤出笑，“行，你慢慢收拾，别累着了。”
　　听不懂话里的打趣，飞萤只当是主子在关心，高兴应声，又继续忙活去了。

　　看小丫头转得像只停不下脚的蜜蜂，安子夜正也要提笔，这时婢子入内通传。
　　说是顾嬷嬷来了。
　　这位嬷嬷虽是个性子平和的，但素日里若无要紧事，鲜少会来她这里。是以没等飞萤跟着，自己便去见了人。

　　“可是王爷有何事？”知晓这婆子守规矩，安子夜也省去了客套话，刚到榻前坐下就直接问。
　　顾嬷嬷摇头，笑解释：“不是王爷，是老奴有事想求王妃帮忙。”
　　安子夜摇扇的手一顿，桃花眼微抬，淡淡一笑。
　　“您说。”
　　“此番去纳凉宴，皆是贵人同行，老奴这样的粗使婆子不好跟着去碍贵人的眼，可王妃这段时日应也瞧在眼里，王爷自幼身子就落下了病根，每日都要按时服药才行，往常都是老奴在负责，但这次老奴没法儿跟着，就想请……请王妃帮忙照料。”
　　这话不假，她待在清月阁时，每日都要见顾嬷嬷送来两回药，早晚各一趟。
　　说起来，上一世这人的药也没断过，正是此缘故，他身上才常年带有一股淡淡药香，熏也熏不掉，忘也忘不了。
　　安子夜有些惊讶，裴宁轩分明是负责此次纳凉宴的人，难道连暗中安插个老嬷嬷进去都不行？
　　煎药一事实在麻烦。
　　“何不叫叶羽负责？”她试图婉拒，“他是王爷的近身侍卫，身手又好，岂不更让您放心？”
　　顾嬷嬷何等精明，怎会品不出话里的推托之意，沉默了几晌子。
　　“王妃说的是，只不过叶羽虽有武艺傍身，但煎药到底要讲究细致上心，托付给他，老奴反倒不安心。况且他还得寸步不离守在王爷身边，护王爷周全，所以……”
　　婆子一张慈蔼的脸恳切望来，看这神情，是非要交给她不可了。
　　安子夜暗暗叹息，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盈盈一笑。
　　“好，那我来吧。”
　　顾嬷嬷总算是宽了心，高兴道，“劳烦王妃了！老奴晚些时候就将药给您送来。”

　　*
　　行宫地方有限，又虑及帝王安危，隆京每年一度的纳凉宴规定唯有二品以上官员才可参加，至多也只能携两位家眷，可即便如此，再算上后宫妃嫔和皇亲贵胄，队伍还是宏大。
　　以防路上生事，官员及品级较低的妃嫔会先一日出发，皇子及帝王一行则要等到翌日。
　　安子夜本也该等第二日，但裴宁轩负责此次宴席，故也得提前去。安子夜自然是乐意之至，想也知道和那群皇亲同行该有多乏味无趣了。

　　出发这日，日头凶猛，便是马车内置有冰鉴，仍觉燥热得慌。安子夜只好时不时撩开车帘，叫风儿偶尔吹进来些。
　　顶着这一身炎热去纳什么凉，也不知值不值当……
　　正腹诽时，目光闲闲往外一扫，恰巧落在前头那笔挺坐于马背的年轻身影上。
　　她眯起眼。
　　这人也不怕热……莫非真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做的？
　　习武之人格外敏锐，大抵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卫楚突然回头。
　　安子夜下意识错开目光往旁看，结果瞧见一辆马车追上来，直到与她们这辆并排着才放缓。紧接着两根细长手指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笑得不大聪明的俊俏脸。
　　洛荀冲她咧开嘴角，“小王妃，要不要吃冰西瓜？”

　　一听这，安子夜顿觉自己肤浅，这人不比那闭上眼就好像能不吃不喝的裴宁轩和顶着烈阳还要骑马的卫楚要聪明？
　　“要！”她立即应。
　　洛荀便让车夫驱得再靠近些，隔了窗户递来一盘冰西瓜，作为回礼，安子夜也回送一碗冰酥酪。
　　本还想再与那人唠唠嗑，解解闷，哪知就被身后人提着衣领给拎了回去，她还想最后挣扎一番，却隔着帘子听见那头传来斥责声。
　　是一道沉稳老练严肃无比的男声。
　　安子夜朝对面青年挤了挤眉。
　　“洛大人？”
　　“你还不算笨。”
　　“我本来就不笨。”她忿忿往嘴里塞了块西瓜。
　　一瞬的冰凉叫她冷不丁哆嗦一颤，随后顺着血液漫开丝缕清凉。

　　此时此刻能和洛荀同乘一辆马车，还能训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洛少爷哑口无言，除了他老子，还能有谁？
　　幸而她没多说什么，这样的老臣最难对付了，连上一世的裴狐狸都能被气得关起门来破口大骂。
　　想到此，安子夜看向一脸意味深长望这边的青年，大方挑了块西瓜递过去，“吃吗？很甜的。”
　　裴宁轩不接，似笑非笑讥道：“你倒是和谁都能相处得好。”
　　“怎么会？”安子夜不以为然，“若非看在王爷的面子，洛少爷怎会搭理我？”
　　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
　　只扫了眼那红艳艳亮晶晶的瓜瓤，裴宁轩便觉一阵寒气袭身，微不可查吞咽一口，闭上眼。
　　“不吃。”
　　安子夜真心觉得是托裴狐狸的福才能及时吃到这一口，可若对方不肯领情，她自是也不会逼迫。于是给飞萤、念春和叶羽各分了几块后，她就自顾自吃得痛快，狠狠解了这一路的暑热。

　　行宫建在城外官道往西走两百里之地，四面环山，山脚常年驻有将士，戒备森严丝毫不逊皇城。
　　路上耽搁了些时候，一众人抵至时已近日薄西山，偌大一方宫殿仿佛正安静浮在金色海洋里。
　　裴宁轩有事先离开，安子夜便任由宫婢领着往事先就已安排好的偏殿去。
　　此处到底不是皇宫，说是偏殿，其实是一座独立小院，一间主屋，两间耳房，再搭上小厨房、烧水间，约摸是镜霄苑的两倍大。
　　裴狐狸还算有良心，安排的小院僻静又雅致，哪儿哪儿看着都极好。飞萤、念春二人搭配干起活儿来也麻利，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安置妥当，安子夜早早沐浴一番，晚食都省了，径直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她仍不习惯马车赶路，一路折腾得早已力竭，是以睡得很香稳，直到许久之后，脚步声停在床榻前，安子夜才迫使自己睁开眼。

　　天色已暗，屋内点着灯，她一眼看清那道修长身影，还未来得及惊讶，一柄折扇将帐子给挑开。
　　青年冲她挑眉，笑得极好看。
　　“王妃睡得可好？”
　　安子夜眨了眨眼，不应。
　　这人来她房里干什么？
　　似是看穿她的心思，裴宁轩慢条斯理扫了眼她那条柳黄色被褥，颇有几分嫌弃道：“你占了本王的床。”
　　“……”
　　短暂放空的脑子忽地一下清明。
　　对了，在王府她和裴狐狸是分院别居，可名义上还算夫妻，如今到了人前，总不好分两间院子住。当然，即便同住一间院子，主屋里这唯一一张床铺，自然也是他裴宁轩的……
　　想通了，安子夜瞬间清醒，竟是没有半点留念被窝，卷着自己的被子就爬下床，笨拙地朝青年鞠了一礼后，毫不犹豫离开。

　　裴宁轩悠悠然坐在床侧，好笑地看着姑娘往外间走，正暗评她今日还算乖巧，却见人到了外间也没停，又继续往门口去。
　　青年这才脸色一沉。
　　“去哪？”
　　“我睡相不好，怕扰王爷清梦，去和飞萤挤挤。”
　　“……睡榻上。”
　　“……”
　　近乎是命令的语气叫安子夜一顿，踏出去的脚挣扎两下，终还是不情不愿收回。她重新关上门，转身往外间的美人榻上去。待好不容易重新给自己铺好被褥，刚要躺下，里屋又传来声。
　　“本王要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