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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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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个人,就像有了飞蛾扑火般的勇气,明知会粉身碎骨,依然冲进火海,有人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有人练就精钢铁骨,从此不在相信爱情。有人化为血水,从此在不能爱。
我问老四,你属于哪种。老四说他要精钢铁骨,从此百毒不侵。他没有反问,安静的沉默着。可我给了自己答案,没心没肺。答案异曲同工,说穿了,我们都是怂人一个,害怕伤害,所以选择强大。
一直认为善良的人就是不去伤害别人,后来才懂,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靡苏无疑善良了一辈子,而我则看了一辈子,谁没有个一辈子,就连夭折的六岁孩童,谁又能说她没活过一辈子。
小时候,母亲常说,你跟靡苏,生来就带着缘分,她住在我的顶楼,我们同一天出生,在我家老太太常年神乎其神的耳濡目染下,我合该觉着靡苏是这世上另一个自己,她是我身上分出去的骨血,只有在一起,我才是我。然后从某天起带着惯性使然的成分,我爱她如同爱我一般。
我不信佛,可相信宿命,我信靡苏就是我的命,无人可以撼动。幼儿园我欺负人,只因为小朋友抓花她的头发,我不喜欢看她哭。小学我帮她写作业,因为她忙着看花仙子,其实我也喜欢看。初中我扎破数学老师的自行车胎,是因为她没答上问题被老师当众奚落,看不得她受委屈。高中我帮她请病假,因为她要去看演唱会。大学装病带口罩顶风替她考试,因为靡苏分不清马哲与邓论的区别在哪里。她的马哲过了,我却没逃过补考的命运,因为时间相同,来不及迈进考场,可我高兴为她做这些幼稚愚蠢的事儿。
没人比我懂靡苏的好,是她陪我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亲人各奔东西,你不能要求12岁的孩子,说这一切其实还好。我只是不懂这十几年的岁月怎么就这么散了,他们爱过吗?如果爱过,那爱,在哪儿。老头拎着行李净身出户内天我没哭,他的手掌又大又厚实眼圈发红,我说,爸,我没事儿。老太太还陷在沙发里一言不发脸绷得比皮筋都紧,我说,妈,没事儿啊。
然后我就不记得了,断片儿了,从内以后只要有让我难受的事儿,都会选择性遗忘,就像脑袋里装了按钮,啪一按键,自动删除。他们离婚的时候我没哭,靡苏抱着我哭。高一那年我看着老太太高高兴兴嫁人成为别人的媳妇,我依然没哭,靡苏抱着我,她说,你哭不出来,我替你哭。
这世界本该最爱我的人各自离开,可靡苏,一直在,她让我的缺失少一些,在少一些。
有她的日子,这一切,真得变的还好,如果只是到底为止。
生活的韧带断开,我们就像被迫拿掉的歌词,硬生生嵌在另一首牛马不相及的曲子里,来不急缓冲,就被推进草台班子不堪一击的破木板儿上还没站稳就跌了下去,当你最糟糕的以为接住你的不过是肮脏泥泞的地面,却发现迎接你的是无数冰冷的钢钉且折断在你体内,不会死,发脓溃烂生锈可得不到治愈。
我说过,善于遗忘的人很容易快乐,这种我所擅长的手段终于开始失效,就像心脏手术中失效的麻醉药,疼,袭来致命的疼。于是我开始喜欢用文字说故事,却发现很多时候很难溢于言表。
可我今天就想说说这个让我死不要脸死心塌地且废寝忘食心疼到无以复加的人,故事成了冷掉的笑话,强颜欢笑都变得勉为其难。
小时候靡苏就像潺潺的河水清澈见底,心思浅的像水晶饺子皮晶莹剔透。如今靡苏,内心清冷得像投进深渊的顽石早已百炼成钢、沧桑成妖。
我宁愿她悲春伤秋顾影自怜,愤世嫉俗,也好过清冷且安静的站在暗处冷眼旁观,等待着生活如何颓败结束,一针下去无关痛痒。
近年她开始排斥身体上的亲密,她认为这是让人麻痹的阿司匹林,只能治愈阵痛,她开始瘦得惊人,在我们少得可怜的拥抱中硌得我生疼,我甚至怀疑她的肋骨会不小心戳穿她皮肤,堂而皇之并毫不体面的露出骨渣,抱住她就像抱住一根永远捂不热的木头梆子,你明知里面已被霉雨淋透,内里腐朽,可还拖着表现自欺欺人以为能用体温烘干它。
我喜欢靡苏的手,干燥温暖,修长且单薄,透着脆弱的苍白,她善于用它素描临摹,会弹很多我没听过的曲子,可她很少唱歌,作为听众,我唯一听过的曲目便是她眉目祥和吟唱哈利路亚,靡苏对圣经的迷恋让我一度匪夷所思,内些拖沓的玩意儿只会让我昏昏欲睡。
除去这些她更善于逃跑与出走,从不需要任何准备及细软,一张车票足矣帮她孑然一身义无反顾的踏上旅途。靡苏想远走高飞,去西藏看天葬,去丽江那座没有城墙的古城,走在凤凰城的青石板街,其实去哪儿都无所谓,只要躲在别处生活,可她没钱,每次灰头土脸带着满身落魄回到起点。
我渐渐适应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消失、出现、周而复始。她会心血来潮跑到火车站翻遍口袋里仅有寒酸又羞涩的财产,买到一张又薄又小的铁路通行证很遗憾得只能载她到临城,日出时抵达,蹲在车站边的巷子里抽着廉价粗糙的香烟,当脚边丢满七零八落的烟蒂在无多余的香烟后,她决定回家。所以当靡苏乘着出租车出现在我家楼下冲着窗口向我招手时,我没有任何想法,惯性的丢下钱包帮她买单。
可就是这样贫穷的靡苏,仍不忘用仅剩的钱从那条寒酸的巷子里从一个比自己寒酸落魄的中年小贩手里买回早已冷掉的烤地瓜,她说,甜,你吃。其实冷掉的东西早已发涩,可我依然说甜,说好吃。我知道但凡她有,都会给我。可她只会入不敷出,靡苏全部的财产都用来逃离这座城市,她憎恨它,这里只会带给她一身面目可憎的伤疤使她摧心剖肝、内外煎熬。
我们默契的对某些事物绕道而行,我不敢说她不愿想。那场让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故,让她失去无可挽回的人。她有了心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扎进她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她心里某些东西也随着时间深埋入土消失殆尽。
我看她一年比一年晦暗低沉,她嘴里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宿命两字,她说这是命求不来,她认下。无论身处多热闹繁华的景象,酒桌拼酒亦夜店里的声色犬马,或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她始终身形清冷表情寡淡,新年时满城的烟火,旁人瞧得绚烂,她只等盛放后颓败。
她的心长出茧封得厚实,深怕别人窥探,我不在敢斩钉截铁的说这世上最懂你的人是我,因为我看清她眼里漫长的无望。
靡苏信基督信耶和华信圣母玛利亚,信一切可宽恕她的宗教,因为她坚信自己有罪,她忏悔她祷告,因为她想获得赦免,可她依然痛苦。
她从不束起发,别人会轻而易举的发现藏在她耳朵里冰冷又丑陋的机械,探究的眼神像把刀子戳进她的身体,时刻提醒她的残缺。我陪她去做定期检查,医生说右耳膜长期负荷过重,已经开始丧失听力,一旦失聪,左耳也并不乐观。靡苏的表情很平静,这本就是她预料的结果,她一直不肯配合医生治疗,我心里明白一切都是蓄谋已久,她想伤害自己。
她拉着我进书店,认真挑选着聋哑人手语教材,她笑了不带任何意义,她咨询我的意见,说哪本合适我?我想当年我的脸一定扭曲着,我打了她,手掌火辣辣的泛着疼。第一次,我把她留在人群里,弃之而去。可我更像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止不住脸上汹涌的泪水,就像我止不住她的疼。曾经记忆里也曾快乐过的靡苏,遥远的让人抓不住,她的身体里像溶进另一具灵魂,眉目间满是冷漠,像参透了某种东西带着悯怜不屑。从前靡苏不高兴的时候会大声叫我滚,那时候我会恬不知耻的滚到她身边,哄着捧着谁叫我乐意。如今她叫我滚,我真就马不停蹄的滚出她瞧不见的视线,看她躲在自己的世界方觉安全,伏在暗处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