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秘史》何紫仁

1、 劫后逢生

　　绿茵遍布在古老的大地上，在那茫茫的绿茵中，有一条深邃的通道，那便是古道。
　　古道，北起热田，南至阿古居，南北约长几百公里。东西延伸几百公里，是连接岛屿两侧海洋的最短的大道。它成十字形，由中心向四面八方成星射状。其上的直道有几百条。从大明，朝鲜来的商船，通常都是先坐船到阿古居，然后只需纵横在古道上，便可到达任何想到达的地方。
　　尾张之所以商业发达，古道功不可没。

　　永禄二年（1559），六月。
　　古道上。
　　尘土飞扬，马蹄声起。
　　一列马队驰骋在古道上。马队规模不大，仅有五人。
　　为首的青年男子前田利家正率领着他的小股人马驶向阿古居。他策马驰骋在大道上，英姿勃发。虽然他看上去还未经大事，少了几分成熟与老练，可他已经在他的主公手下担任重职了。此次出行，也是因接受命令而履行职务。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他正带领他的手下快马加鞭的返回他的城池。
　　他家在荒子城。这座城池还是他的父亲前田利昌向他这般年龄时接管的，到现在已有十几年。尽管几年来战事不断，可迄今为止，荒子城却依然和平安定。可能是地理位置过于偏远，或者说没有过多值钱的物品，那里根本没有使别的诸侯国产生侵占的欲望。不过这样反倒也好，少了许多战争的苦恼。
　　也许是马种的关系，尽管这样飞驰了几个时辰，利家的马并没有因长途奔波而减速，可他手下的马已明显跟不上他的速度。他总是跑一段后便放慢速度等着他们，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数次。虽然很麻烦，可他从没停止过。直道他的手下们也因长时间策马而累得气喘吁吁，他才动了要停下休息的念头。他轻拉马缰绳，使它放慢速度，然后回头看着领头的手下长八郎。
　　长八郎早已是满头大汗，可依然在坚持。他看到利家在看他，终究还是有些松动。“主子，已经策马几个时辰，也该歇歇了。”
　　他点头道：“我正在想这件事。”之后，他又看了看其他疲惫的手下，下令道：“长八郎，通知后面的将士穿过阿古居的海滩后便可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是！”接令后，他立即调转马头，转向队尾。
　　很快，马队便到达了海滩。这里距通商的港埠有一段距离，所以放眼望去，没有商船和过往的行人。海面甚是平静，泛起鱼鳞般的光泽。
　　利家停下来，众人也随之停下。他望着海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多静的海面啊！全然没有今晨发生风暴的痕迹。”他顿了一下，回头对长八郎道：“传令，就在此地休息，半时辰后继续赶路。”
　　马队在此地停了下来。众人下马，把所有马缰绳拴在一起后，便摘下头盔，卸下配刀，悠闲地坐在沙滩上。有的端起酒盏自斟自饮，有的就躺在沙滩上小憩，还有的干脆跑到海边，用海水洗个头。
　　海滩边有一片小树林。长八郎得到利家的准许后离开队伍，前往树林捡一些干树枝生火。约莫着过了一杯茶的时间，长八郎忽然气喘吁吁的从树林方向跑来，他没有拿木柴，面露紧张之色。他边跑边冲着利家大喊：“主子，前面有情况！！！”
　　利家还没有做反应，他的几个随从却立即从地上拿起刀站起身，面带警惕地问道：“怎么？有今川的人？”
　　“他们人手多吗？”又有一个士兵紧张地问。他手握长刀，显然已进入战斗准备。
　　长八郎跑到他们面前，大喘了口气道：“不是敌军，可是那里貌似出了些状况。”他用手指着距他们有一定距离的海滩，对利家道：“主子应过去看看！”
　　他看长八郎如此的慌张，当机立断，立刻上马，带领以长八郎为首的四个侍从快马前往那片海滩。

　　当他们到达那里时，利家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愣住。
　　宁静的岸滩上，散乱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箱子，约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他们身体僵直，毫无动静。有一个女孩子静静的坐在他们旁边。她并没有看到马队，甚至都不曾听到任何响动。她背冲着马队，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忧伤与凄凉。
　　“主子。”长八郎低声道，“怎么回事？”
　　利家这才从方才的惊愕中会过神来，他想了想，意识到那十几个人应已经死了，可具体情况他却不得而知。他和长八郎商量后，决定去向她问个究竟。
　　刚踏入那片区域，一种尸体的恶臭味便扑面而来，显然这些人以在此多时。当他们走到她身边时，这种异味更加的浓烈。长八郎强忍着异味来到她身边，坐在马背上道：“你是谁？”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抚着身边的两具尸体。
　　他有些没耐心了，微怒道：“回答！”
　　她依旧不语。
　　长八郎还想再说什么，利家制止了他，他轻轻下马，走到她身边，对下身来轻声问道：“是今晨的风暴造成的吗？”这温柔的一声使她心中一怔，她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望着他。
　　眼前的男子面色温和。女孩子从他的穿着和方才的动作中猜测到他大概是马队的头领，可他却未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为官者的派头。他身着深蓝印有白色木纹花的武士服，腰间挎着一把武士刀。他头发整齐的梳在后面，眉毛淡淡的如同一丝薄薄的烟雾。他面色柔和，使她的心似乎平静了些。
　　利家看到她，顿时愣住。尽管她的衣服已因风沙的交相辉映而变得脏乱不堪，但不难看出所穿的服装是上品。她的形象甚是狼狈。身子被脏衣服死死地裹住，脚上的鞋也仅剩一只。她头发乱得如同一团乱麻，流海狼狈的贴在脸上。她眼睛哭得肿得如同核桃，眼神毫无生气。她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没有理会她的沉默，依旧温和。他看了看她身边的那两具尸体，又看了看她的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她道：“是你的家人吗？”
　　她一愣，过后，缓缓地点头。
　　他没有猜错，那两个人是她的父母。
　　“岸上的物品是你的吗？”他指着那些木箱问。
　　她轻点头。
　　他长出一口气，立即起身，转身对他身后的手下道：“你们几个！”
　　“在！”包括长八郎在内的四个侍从立即下马。
　　“你们帮帮这位姑娘的忙！”
　　“是！”那四人领命后，大步流星地向她走去。
　　女孩子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她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父母的衣角，警惕地盯着他们。他们看出了她对他们的误会，急忙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我们是受命帮你安葬他们的。”
　　她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们，心中依旧有一些不确定。她扭头看着那个领头的男子，发现他目光温和而平静的望着她。也不知怎的，这使她忽然放下心来。她轻点头，站起身，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
　　四个侍从走到他们面前，抬起她父母的尸体后，缓缓地走向岸滩边的树林。利家跟着他们，一路上还不时的提醒他们小心。女孩子紧随着那四个侍从，目光始终未曾从她的父母身上移开。
　　来到树林，他们挖了两个大坑，轻轻地把她的父母放到里面。随着沙土的掩埋，她的心也越来越凉，直道让自己喘不上气。
　　她的父母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

　　也不知是利家的命令，还是他们看到女孩这样伤心后动了恻隐之心。
　　当他们安葬好她的父母后，同时也把岸上的十几个人一同安葬。不管怎么说，那四个侍从真的很够义气。几个大男人就这样，他着他们的尸体从树林到岸滩往返数次，终于安葬了所有人。
　　渐渐的，天色已晚。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做法表示满意。
　　女孩子静跪在墓边。她眼睛已经不是如核桃般红肿了，此时的她看上去很平静，目光如清水一般透彻。她跪在那里，轻轻的呼吸着，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她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从内而外的高贵不俗的气质却无人可比。即使在这样悲凉的情景下，在这样狼狈的外表下，她依旧楚楚动人，让人心生一丝怜爱之情。
　　一阵沉默过后。
　　“咳……姑娘，我们要走了。”利家打破了沉默，望着他对她道。他希望自己尽快赶回他们休息的地方，因为此时早已过半个时辰了。
　　她缓缓站起身，向他们深鞠一躬，略带僵硬的道：“谢谢，辛苦你们了。”她冲他们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后，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利家刚要转身离开，他忽然想到了岸上的东西，对着她喊道：“姑娘，岸上的物品！”
　　她装作没有听见，径直向树林走去，她早做好必死的准备。眼下她已把自己抛开，更不说物品了。此时，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的等着死亡。
　　她一直走着。
　　突然，她的呼吸加重，双腿顿时感到无力。
　　她两眼一黑，虚弱的晕倒在地上。
　　树林在她的头脑中如同旋涡般飞速的旋转，正如她不久前经历的风暴。

　　之后，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她传来。是他们吗？女孩子心底猜测，但她早已睁不开眼，仅凭耳朵辨别声音。
　　“她怎么了？”
　　“不知。”
　　“可能是太累了！”
　　几句简短的对话后，她便感到被一个人轻轻的抱起来。她本想反抗，但身体虚弱的使她根本动不得。接着，她感到自己被人轻放在马背上，随后有一个人接着上马，坐在她身后。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从背后感受到他的体温。一股股暖流传遍全身，这使她有了安全感和依赖感，同时，她也对坐在身后的他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信任。
　　马队刚要开拔，长八郎道：“主子，岸上的箱子怎么办？”
　　“把它们绑在马上，一并带回城去！”
　　“是！”
　　说完，他们带着她，一同消失在即将进入暮色的海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