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evonnekhun

26、第二十五章

　　胡漾手背上又起了一片淤青。孟医生给他开了各种营养针和激素，基本每天都要吊两三瓶水。去门诊害怕被小护士看到输液的内容和胡漾渐大的肚子，胡漾就只能窝在宿舍里让孟医生给他扎针。
　　孟医生扎针技能还真不如科室里的护士姐姐，早就把胡漾的手背扎成了千疮百孔。孟医生挠头，“还行，总算顺利打进去了。嗐，我都老花了，你多担待担待。那我就去上班啦？中午如果没急诊就给你带饭回来，我要是错过饭点了你就自己去吃啊。”
　　“嗯嗯知道啦。”

　　等到孟医生离开，胡漾去了书房，打开电脑登录直播平台。收到信息是‘零’，关注人也是‘零’。他已经直播了一周时间，只要有空就打开摄像头。有时候是带着笨重的电脑去孟医生的诊室前感受‘准父母迎接新生命的欣喜’；有时候是看着孟医生的医书催眠，甚至直播到睡着；更多时候就是很简单的边直播边检索其他能赚钱的方法。
　　他误入了一个大学生兼职的群聊，也意外找到了一些兼职的工作。太高深的他做不了，只能试试手工或者不用动脑子的活。最近就有人找他要珠串，给他邮寄了材料，需要他用小珠子串成五组十二生肖。

　　胡漾手粗得很，以前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天天搬箱子送快递，手上冻疮老茧都长了好多，串珠子这种精细活对他来讲还真是考验。但五组十二生肖就是五百块，胡漾零收入好几个月以来，这是他第一笔进账。
　　调整好镜头角度，确认自己鼓出来的肚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框进镜头之后，胡漾才按了开始直播的按钮。他的鼻子和下巴都有入镜，打着吊瓶的手背有些肿，微微发抖夹着小珠子往鱼线上串。
　　直播间也偶尔有三五个人会看他做这些无聊的事，最多时候甚至有两位数的观众呢。胡漾时不时去瞟一眼屏幕，看到有人就赶紧挺胸抬头坐坐好，争取能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串珠子费眼睛得很，胡漾本来就手疼，动作有些发抖，眼睛就更得仔细盯着珠子上每一个小小洞。还没弄好一个颜色的珠串，胡漾就已经觉得自己眼睛涩得不行，想起身去稍微休息一下喝点水，却在动作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他不能起身，会被直播间的人看到他的肚子！
　　胡漾害怕已经被人发现了小秘密，心虚地瞥向屏幕，结果竟然看到了一条留言！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的直播留言！

　　“主播吊瓶挂完了！手都回血了！赶紧拔针啊！”
　　胡漾：“……”
　　胡漾：“谢谢大兄弟的提醒，我去处理一下，直播就先关掉了哈。”

　　回血还不算太严重，输液管里大概回了十公分。胡漾已经学会了自己拔针，只是还不太熟练，针拔出来后来不及去按住创口，血又飚出来一些，手背也肿得更厉害了。
　　胡漾呆呆看着地下一小滩血，愣了一会神，然后笑开，“没事，血嘛！之前每个月流那么多都死不了，现在肯定也没事。”他左手按着右手背，右手覆在小腹上，“我流血你会疼吗？应该不会吧？唔……疼的话你要给我说哦，我下次就小心……嗯？”
　　小腹上真的有一处好像轻微地‘咕噜’一下，胡漾手心倒是没什么触感，可肚子里真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小小地撞了一下！“胡漾不可置信地两手都覆上了肚子——结果右手背上血又飚出来了……

　　最近胡漾胃口稍微变好了些，孟医生中午的时候特地买了酸菜鱼套餐给他送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胡漾有点费力地跪在地上擦拭什么，抹布一边都是血，红得瘆人。
　　“什么情况？见红？”孟医生脑子里‘嗡’一下，架着胡漾的胳肢窝把人‘端’到了沙发上。
　　“别……哈哈哈痒啊！”胡漾瑟缩着躲开孟医生的手，“我刚拔针的时候不小心没按住，不是见红。”
　　孟医生这才看到胡漾青紫肿胀的手背，深深松了口气，“你真是……啧，我来擦吧。”

　　两人一站一坐，孟医生忙过一阵才开口，“这会还没吃饭，你去称个体重。”
　　胡漾乖乖去了电子秤旁边，抿了抿嘴，又跑到厨房喝了一大杯水才站上去——61公斤，偏轻，甚至比上周还轻了点。
　　打了这么久的营养针，饭也尽力好好吃了，但体重不达标，照孟医生的话来说，胡漾能够安然怀着这个宝宝的第一个坎就还没有过去。胡漾有点气馁，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什么都按照孟医生的去做，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心情，他甚至都不敢去想江戈。
　　胡漾一步一挪慢慢走回孟医生面前，超小声说，“勉强……62公斤吧。”
　　孟医生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酸菜鱼的香味透过饭盒一阵阵飘出来，胡漾咬唇，“先吃饭吧，我这几天再多吃点，下次称重就能达标了。”

　　两人无声吃着饭，孟医生好几次抬头看着胡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开口。这场景让胡漾有些尴尬，他咽下一口酸菜，“有什么您就说吧，是我哪里又做错了吗？”
　　“不是，你别瞎想。”孟医生顿了顿，“我今天帮一个产妇接生了二胎。”
　　“啊？那是不是要罚款啊？不是只允许独生子女么？”
　　“应该是要的。不过他家有点特殊，生二胎是为了给哥哥治病。二胎小姑娘身上的脐带血、骨髓、脏器可能都要在未来某个时刻捐给哥哥。”
　　“啊？”胡漾吃饭的动作都停了，“那这小姑娘会不会有事啊？这么小就要捐献？身体吃得消？”
　　“她那么小，又做不了决定，最终还是父母说了算。我今天还和儿科医生一起去问了这对父母，是不是真的要让小女儿去做哥哥的‘移动器官库’。我本来……我本来真的以为这对父母看到这么可爱的女儿之后会不忍心，至少也是抱着很无奈的心情决定这件事。”
　　“结果呢？”
　　孟医生脸色暗暗的，眼底也没有光，“结果这对父母很坚决，还说小女儿本来不应该出生，是哥哥给了她机会和生命，所以她就理应当为哥哥奉献一辈子的。我其实这么多年还是很坚信自己的信念的，我以为我作为迎接新生命的医生，应该算是有义务把每个小生命平安地放到最爱他们的人手里，可怎么……”

　　胡漾一时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捏着筷子的手不住发抖，抖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筷子捏紧了拳头。
　　孟医生叹口气，“所以我就突然有点感慨，这样的人生孩子，到底是为什么呢……”

　　胡漾整顿饭都在想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只是在B超仪器里看到了宝宝的胎心，听到了心跳。作为一个孤儿，孤孤单单长大，独自生活，三十多岁一事无成的他，也能因缘巧合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家人。胡漾知道‘自己怀孕’这件事大概非常违背伦理常识，可真让他放弃这个和他有共同联结的孩子，他又真的舍不得。
　　更何况后来，肚子慢慢鼓起来，他也和别的准父母一样对这个孩子无比上心，想给ta最好的，想让ta无恙安然长大，这都是出自自己内心最朴实的愿望。
　　还有今天……

　　“孟医生，今天我好像感受到胎动了……”胡漾低着头喃喃道。
　　“……什么时候？怎么才给我说？”孟医生顿时收起了各种情绪，切换成专业的妇产科医生模式。“是什么感觉？确实是胎动吗？也可能是肠鸣吧……”
　　“就像个小泡泡在里面‘咕嘟’拱了一下肚子，我本来不太确定，可是查了一下，人家都说四个月确实有可能感受到胎动，而且我人又瘦，所以……”
　　“所以八九不离十。”孟医生大手覆在胡漾的小腹上慢慢感受着，“明天来趟诊室……唔……等晚上医院下班后吧，我给你看看B超的情况。”
　　“嗯，知道了。”胡漾抿抿嘴，想了想才道，“孟医生，我真的，发自内心很期待这个小宝宝的到来。无论别人是不是都当我是怪物，无论孕产这个小孩儿是不是会伤害我的身体，无论怎么样，我都很想见见ta，好好把ta护在怀里，告诉ta我会倾尽自己的一切去陪着ta、保护ta。所以您真的不用怀疑自己的工作，没有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我能确定。”
　　孟医生呆愣了好一阵，之后才歪过头眨了眨眼，忍住眼角的泪回身，“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