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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雪衣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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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这双眼一开始满是迷茫,左右四顾片刻,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
曲中暖:“父皇出了什么事?”
“是谢天令!”谢小宴咬牙切齿道,“他没死!他现在在宫里,劫持了皇上,我爹,还有文武百官!”
王银翘啊了一声,坐了起来。
听见动静,谢小宴竟冲上马车,死死抓住她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绳索:“宫中,不,天底下没人是他对手,只有你了,你快快随我回宫!”
“可笑!”曲中暖后脚揭开车帘,不赞同她的说法,“宫中那面多侍卫,竟也无法拿下他?”
“拿不下!”谢小宴斩钉截铁,“敢打的都趴下了,不敢打的也趴下装死了!”
曲中暖:“……”
他心底,原以为是有人在冒充。
因为以他对谢天令的了解,对方不大可能起这念头,毕竟当皇帝哪有当魔君威风,当皇帝要听群臣的话,当魔君,要别人全听他的话。
可若是对方能将宫中侍卫全都打趴下……
王银翘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很快说:“那我节省点体力,你来驾车,送我回去。”
“银翘!”
她叹了口气,转头对曲中暖道:“他这么做,就是逼我回去,跟他做个了断。”
“你如今伤势这么重,你怎么跟他做个了断?”曲中暖不赞同道。
王银翘问:“孙玉树来了么?”
“在呢。”听见叫自己的声音,孙玉树也上了马车。
王银翘朝他一伸手:“药带了吗?”
“什么药?”孙玉树问。
“伤药,你之前给过我一次,我忘在房里忘记吃。”王银翘道,“你还有吗?”
孙玉树反应过来,急忙拿出药瓶递给她。
“你不能吃这个。”曲中暖握住她的手,坦率告诉她,“这药有问题。”
王银翘嗯了一声,还是收起了药。
车轮滚滚,又载着她回到京城,这一次下车时,她看见众人投来敬重的眼神,仿佛她是个嗑着假药,坐着轮椅,拖着残废之身,却还要进京救人的英雄。
不错,她又坐了轮椅……
曲中暖推着轮椅给她送行,王银翘沐浴着众人看救星的目光,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讽刺道:“你说,这儿若是有个戏班子,是不是要为我唱一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雪衣为裳,梅花为骨,以身饲魔,世人歌我雪衣娘——”
大殿内,传来一声唱曲。
往日威严赫赫的金銮殿,如今化作一张戏台,文武百官除了骨头最硬的几个,其余皆化为台上戏子。
“夫人,求您救救少爷!”
孙湖掐着嗓子,做女子腔调:“怎么了?”
“那魔君谢天令抓了少爷,听说少爷有一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名为雪衣娘,便要您换上一身雪衣,用自己去赎他!”
震惊,纠结,痛苦,最后下定决心,孙湖正要开口答应,目光一转,落在大门口。
王银翘二人:“……”
“来了!来了!”孙湖立刻冲到皇帝身旁,激动喊,“皇上!微臣不惜此身,拖住了魔君,可算是拖到救兵来了!”
皇帝:“……”
“你带他们走。”王银翘对曲中暖道。
知道自己等人留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曲中暖按了按她的肩膀,然后带着众人离开。
谢天令并未阻止,任凭他将人带走。
最后,金銮殿门一关,里面只剩下他们俩个。
谢天令仍旧歪坐在御座内,一只脚踩在扶手上,一只手在腿上打着拍子,闭目哼唱着《雪衣娘》。
“这曲子可真不应景。”他睁开眼,目光抚过她一身红衣,笑,“应该改一个字,血红的血,叫血衣娘。”
王银翘望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谢天令懒洋洋:“想听听文武百官唱曲。”
“我不是问这个。”王银翘道,“我是问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救你?”谢天令笑道,“我何时救过你。”
“我昨天夜里醒了。”王银翘轻轻道。
那是一场罕见的大雪。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他跪在雪地里,头发,眉毛,肩膀,全变成了白色,风雪呼啸,积了他一身,将他化作一个雪人,风雪中,他紧紧抱着她,用身体为她抵挡风雪,一只手放在她腹上,热流源源不断传进她体内。
她原本以为那是一个可笑的梦。
他明明要杀她,她却梦见他亲手救了她。
直到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还活着,非但如此,几日来一直纠缠她的痛苦也不见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身体里的内力已经没有了,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
王银翘慢慢从轮椅上起来,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你对我说过,一个人的内力,就是一个人的命,越用越少,要是一点不剩,这个人就死了。”她一步步踏上台阶,最后停在御座前,低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面具下的眼睛嘲笑她:“妹妹,你在我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多?你还敢将我看成好人?”
“我只是想知道,那时候我是清醒的,还是在做梦。”王银翘直视他。
这目光让面具下的嘲笑缓缓消失,谢天令面无表情用手指着她,指尖沾着不知道谁的血:“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王银翘笑了一声,牵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闭上眼睛:“我赌这一次。”
那只手在她脖子上一点点收紧。
就在王银翘快要无法呼吸时,那只手将她猛然一推,她往台阶下跌去,眼看着就要跌得头破血流,那只手又猛然将她抓了回去。
惊魂未定,王银翘在他怀里睁开眼睛,声音略略发着抖:“我赢了。”
“蠢家伙。”谢天令沉声道。
“蠢家伙。”王银翘模仿他道,“必须有一个真魔君,来证明我是个假魔君,对不对?”
谢天令轻笑一声,这一笑再也掩饰不了,重重咳嗽几声。
王银翘抬手摘下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脸。
以破碎之丹田,从阎王手中抢人,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孙湖等人跪得太早,再坚持一会,说不定一代魔君,就会饮恨于此了。
王银翘愣愣看他片刻,掏出药瓶。
谢天令扫了一眼,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笑道:“不用了。”
“先活下来,其他的,以后再想办法。”
“我乃一世魔君!”谢天令眉头一挑,即便狼狈不堪,仍旧光彩夺目,英姿动人,如同夜空中最后一颗星辰,“我宁可随我的时代一起灭亡,也不做任何人的奴隶!”
说罢,他又咳出一行血。
“哥哥!”
谢天令抬手抹去唇上的血,似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拼尽一切做最后一件事,只见他一把抓住她,冲出殿外,众目睽睽之下,二人消失在皇宫上空。
“哥哥,停下!”
他没有停,一口作气飞离京城,最后坠进一片林子里。
“咳咳。”他躺在地上,略略侧首,发现自己脸颊旁竟是一朵红色鸢尾,寒冬腊月,竟没有凋谢,依旧盛开着,他微微一笑,“不错的地方。”
王银翘爬到他身边,将药倒在掌心里,想要喂给他,他却摇了摇头。
“我死不了。”谢天令道,“我只是累了,需要睡一觉。”
“你说谎!”
“你信了我这么多次,再信我一次又何妨?”谢天令闭上眼睛,“药我不会吃的,你快些将我掩埋。”
“你说什么胡话!”王银翘哭了,“你还活着,我怎么埋了你?”
“一百年前,我伤得比这还重,你不还是见到我了?”谢天令听不得她哭,无奈再次睁眼,抬手为她拭泪,“别哭了,你还能再见到我的。”
王银翘只能哭着将他掩埋,恰好天上开始下雪,鹅毛大雪代替泥土,将他埋葬。
“好好记住这里。”他最后对她说的是,“天底下,只有你能知道我的埋骨之地,别告诉别人,也别立刻过来,要等我好,知道了吗?”
“嗯。”
“快走吧,你在这里,别人会发现我的。”
王银翘只好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最后一次回头,她在风雪中大叫:“哥哥,你可别一觉睡太久,我活不了那么久,最多最多活一百岁!”
雪尽春来,枝发新芽。
王银翘佯装踏青,偷偷过来看了一眼,顺便洒下鸢尾花的花种,先前那朵鸢尾花,没挨过冬天,死掉了,她怕自己下次来认不出这里。
又一年夏天,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
王银翘来此地纳凉,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说我不会武功,人人都不信,觉得我是在扮猪吃老虎,听说有戏班子还编排了你我的新戏,你是魔君,我也不赖,我在戏里面是伏魔罗汉转世……”
秋天,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
“我成亲了。”这一年的王银翘,梳起了妇人头,“没多少人祝福,不过也没多少人敢阻止,都怕你又杀回来,没一个能挡住你的人。”
大雪隆冬。
一名雪衣女子立在雪地里,手里一朵鲜红鸢尾。
“天这么冷,你从马车里出来做什么?”曲中暖将厚厚狐裘披在她肩上,看了眼她手里的花,目光温柔,“想要花,我摘给你就是了。”
“我才不是来看花的。”
“那你来看什么?”
王银翘笑而不语,抬手将鸢尾别在自己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