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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围巾 ...

  •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沙与沫》

      周末,陈寂在宿舍里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爸爸说自己请了假来市里看她,约她在学校西门的一家饭店见面。

      自从出生以来,陈寂对爸爸的印象一直很陌生,随着自己慢慢长大,这种陌生感渐渐演变成了言语举止间的疏离。

      其实和脾气火爆的妈妈相比,她从小就更喜欢性格温吞的爸爸。比如在妈妈因为奶奶说的某句不顺耳的话而和他大吵大闹时,他总是会及时休战,对妈妈说,你考虑一下小寂的感受。

      安安出事那天,全家人都乱了阵脚。她跑过去想要帮忙,却被爸爸用很大力气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她告诉自己,这一推是人在紧急情况下的本能反应。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爸爸后来和她说过了相信这件事不怪她,也不让奶奶和陈芷婷总是拿这件事来针对她,她还是在心里和他有了隔阂。

      或许是因为,这一推让她之前小心翼翼一点点收集的,关于爸爸爱她的那些证据,全然再没有了说服力。

      后来爸爸被调去了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偶尔给家里打电话,也是只给奶奶打。奶奶总让她主动打电话给爸爸,可她每次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父女二人在电话两端沉默,直到其中一方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挂断了电话。

      陈寂来到和爸爸约好的这家饭店门口,心中微微忐忑,在深吸一口气后,推门走了进去。

      爸爸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目光捕捉到她的身影,站起身对她招了招手。陈寂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露出了一个略显生硬的微笑。

      爸爸喊了服务员过来,拿起菜单开始点菜。陈寂低垂着头,伸手默默去拆消毒餐具上的塑料薄膜。

      点完菜后,两人各自低头喝水,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爸爸开口打破了沉默:“新学校适应吗?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陈寂回答说。

      她一向这样,永远闭口不言心里的委屈。不是不懂得如何去诉说委屈,只是,从来不知道该把委屈诉说给谁听。

      点好的饭菜很快上桌,两人安静吃饭,一时又无话。

      “大学想去哪儿读?自己心里有想法吗?”爸爸忽然抬起头问。

      “北京。”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北京?想学什么专业?”

      “学医。”

      爸爸一愣,沉默片刻后说:“学医挺累的。”

      “我不怕累。”陈寂夹菜的动作停下,神情严肃笃定地说道。

      “也是,”爸爸笑了笑,“当医生累是累了点,但的确是个很有意义的工作。”

      “累也很值得。”

      累也很值得。

      陈寂在听到爸爸说完这句话时,一时有些恍惚,不觉陷入了沉思。医生这份工作,累也很值得,因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帮助到很多人。而且,这份工作还可以帮助到他。

      她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从事一份有意义的工作。

      她也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为她的少年做点什么。

      虽然他一直在说自己很幸运,可越是听他这样说,她的心里就会越难过。

      他那么好,为什么要不停地手术吃药,反复不停地被无休无止的病痛所困扰折磨?

      她希望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可以远离他的生活。

      她希望他永远平安健康,永远恣意快乐,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任何让他感觉到痛苦无力的时刻。

      “好好学,等大学开学的时候,爸送你去北京。”

      “我多存点钱,到时候咱俩提前几天去,你带爸爸去看看故宫和长城。”

      听了爸爸的话,陈寂心里难得放松下来,和他单独相处的拘谨感瞬间少了许多,轻轻弯起了唇角,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
      吃完午饭后,陈寂问爸爸什么时间走,他说自己已经买了今天下午的车票。陈寂看了眼时间,催促他赶快去车站等车。爸爸说不急,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针织店,说想给她选一条围巾。

      “过不了多久就该入冬了,给你买条围巾。”爸爸说。

      陈寂开口拒绝:“不用了,谢谢爸。”

      爸爸坚持要给她买,射灯明亮的针织店里,陈寂将目光落在了置物台上整齐叠放的几款灰棕色调的围巾上,爸爸却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印着简笔花朵图案的淡粉色薄绒围巾。

      “这条好看。”爸爸说。

      “这条是最新款的,保暖效果特别好,而且看着不厚重,初春也能戴。冬天在中间叠一层,保暖效果更好。”店员走过来热情介绍道。

      “就这条吧,喜欢吗?”爸爸问她。

      “嗯。”陈寂回答说。

      ***
      陈寂送爸爸去了车站,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时,才突然想起今天临时加了晚自习。眼看时间就要来不及,她一边低头看手表,一边急匆匆地往学校飞奔,在跑到路口的拐角处时,一不留神,差点和一辆正转弯驶来的自行车迎面撞上。

      林惊野猛地刹车,看清眼前人是她后,唇畔扬起了无奈的笑意:“你这么急吗?”

      “我们班加了晚自习,我快迟到了。”陈寂解释说。

      “我载你吧,”林惊野说,“上车。”

      陈寂怔愣片刻,没有拒绝,抬脚迈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东西给我。”林惊野转头对她说。

      陈寂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了他。

      林惊野把牛皮纸袋放进车筐里,不经意朝里面瞥了一眼,笑着问道:“你这么早就买围巾了?”

      “我爸给我买的。”陈寂再次解释。

      “很好看。”他说,“上面的图案让我想起了纪伯伦写过的一句诗。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陈寂眼睫轻颤,正听得出神,林惊野的声音便再次传了过来:“下坡了,抓紧我。”

      车速猝不及防地加快,陈寂没来得及反应,双手本能迅速抓紧了他卫衣两侧的边缘,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个不停。

      “林惊野!你慢点骑!”她担心他的心脏会受不了,情急之下脱口大声冲他喊。

      “遵命——陈医生——”林惊野眼含笑意回头看了她一眼,故意拖着长音回应道。

      陈寂紧紧抓着他身侧的卫衣布料,脸颊被夕阳映照得绯红滚烫。轻柔的晚风不停地吹过她的耳畔,将她的心吹乱,在她的心底荡开了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她侧过头,悄悄地偷看了身前男孩子的侧脸一眼,睫毛轻轻扑闪,唇角微微抿了起来,上扬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她的人生似乎总在冬天,可枯枝上有嫩芽,寒冰上有裂缝,春日的阳光照射进来,她的冬天早就被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林惊野,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猝不及防闯进我的世界,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我生命里唯一拥有过的春天。

      ***
      第二天上午,周一的班会课上,赵雅淑要求班里的每一位同学都要在板报上“我的志愿”这一栏里写下自己的高考目标院校。

      教室里喧闹吵嚷,同学们交头接耳,兴致勃勃地相互询问对方想要考哪所大学。

      陈寂沉默不语,第一个起身走到了黑板前,毫不迟疑地用粉笔在上面写下了“北京大学医学部”几个大字。

      身后嘈杂喧哗的世界仿佛被消了音,陈寂心中柔软宁静,记忆定格到那个霞光染彻天际的傍晚,少年俯身站在她身侧,目光清朗,好奇地询问她大学打算去哪里读。

      以前,每当她思考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浩瀚宇宙中的一个微小星体,漫无目的地找寻着属于自己的航行轨迹,茫然又孤寂。

      然而那一天,在听到他说出“北京”的那一刻,她好像突然看清了未来属于自己的生命航线。

      林惊野,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我想循着你的航行轨迹,永远和你的宇宙有所交集。

      ***
      下课后,赵雅淑将易南叫到讲台前,嘱咐他收集几个语言优美的好词好句,用彩色粉笔将它们写在板报的边缘位置用作装饰。

      陈寂准备从后门出去接开水,注意到易南正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愁眉苦脸。

      “陈寂,”易南转头喊住她,“你有什么喜欢的句子吗?诗歌里的句子,或者名人名言都可以。”

      “还差一句,我实在想不出来了。”他说。

      陈寂脚步顿住,目光轻轻落在了板报角落里那朵淡粉色的花上,眉眼温柔弯起,点了点头。

      “太好了。”易南把粉笔递给她,“你来写。”

      陈寂握紧粉笔走上前,在花儿的正上方,认真专注地写下了那天林惊野对她说过的,纪伯伦诗歌里的那句话——“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林惊野,你知道吗?

      荒芜孤寂的漫长冬日里,你是我唯一最想要拥抱的那个春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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