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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明 ...

  •   (一)
      因为时隔久远,加上年龄幼小,学前班的人和事,很多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我印象中的第一个同桌是我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同桌叫李明,他是我们班的班长,李明是上二年级的时候才转学到我们学校的。他个头不高,圆圆的脸,圆圆的大眼睛,长得白白净净的,穿的衣服也经常是干干净净的。听说他爸妈是官底乡粮站里面的职工,不像我们大多数同学的爸妈都是农民,我们每年要有大把的时间去地里干农活,除了周末和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尤其是夏忙麦子收割之时还有暑假两个多月那都是天天要在田地里渡过的,不是放羊割草拾麦子,就是在地里拔草施肥捉虫子,暑假还要摘辣椒摘棉花掰玉米。哪个小孩子不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被晒得满脸黝黑发亮。
      虽然干农活是辛苦了一些,但是我们小孩子那是干的不亦乐乎呀!我妈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棉花地里捉虫子,拿着一个大罐头瓶,里面装满水,再把捉到的虫子一个一个放进去,看虫子在水里扑腾扑腾地游,再用手使劲拍一拍外面的瓶壁,吓得虫子们游的更快了。虫子们即使被捉住,那还是有求生的欲望的。有的虫子那是厉害呀,沿着瓶壁都快爬到瓶口了,被我手一推,又掉下去了。有的虫子那是越挫越勇,永不放弃,一次又一次地爬,一次又一次被我打败,掉到瓶底。“哼,小虫子,敢跟我斗,你们哪怕成群结队,一个一个来,叠罗汉往上爬,我也照样有时间把你们打入谷底。”这就是和虫子们斗争的乐趣,我有时候跟虫子斗的忘记时间,我妈就会大声提醒,“别玩了,你不是扬言这一下午要捉到一百只虫子,挣一块钱嘛!”对对对,我又继续一心一意捉虫子。
      当然我有时候也有失手的时候。那些虫子好像商量好的,要团队跟我作战,一个个爬的速度特别快,我打了一个,又上来一个,有时候竟然好几个一起爬上来,我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抵挡哪一个,左手打一个,右手也想打一个,突然哐当一声!瓶子掉地上了,瓶子里的水洒了一地,虫子们四散而逃。我就边大声哭,边大声呼救我妈,“妈,妈,妈妈,我捉的虫子全都跑了,我都捉了四十个了,全部……全部跑了……呜呜呜……”因为棉花地比我高很多,我妈有时候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喊,也听不清我在喊什么,就断断续续的说道,“啥……啥跑了?”“我到手的肥鸭子跑了,就是我都捉了四十个的虫子全都跑了。”我妈听完之后就默不作声了,她可能忙的没工夫理我,我很气愤,也很伤心,她都不关心我的战败。我就顺手捡起地上的空瓶子,用手拨开地里的棉花杆一脚深一脚浅地去找我妈去了,找到我妈之后,我就双手举起空瓶子哭哭啼啼地喊:“妈,你看,我捉了五十个虫子,瓶子掉地上,全都跑了,你得给我五毛钱,我没骗你……”
      我妈一手捏死棉花叶子包住的虫子,一手给棉花掐顶,说道:“好,好,给你五毛钱就行了,下次瓶子再掉地上,不能让虫子跑掉,用脚踩死,要放它们走,又会祸害棉花去。”我嘻嘻地笑了,赶忙答应着。
      当然,这虫子不是白捉的,我妈说捉虫子是有奖励的,一个虫子一分钱,十个虫子就一毛钱,五十个虫子就五毛钱。那个时候,一毛钱可以买好多零食的,可以买五个硬纸糖,可以买一排十个红红绿绿黄黄的拉丝糖,可以买一个长长的辣条,可以买一包杨梅粉,还可以买两个普通冰棍或者一个红豆冰棍。五毛钱买的东西那就更多了,可以买一包北京锅巴,一包瓜子,一包北京方便面,一小瓶荣氏苹果汁。所以,捉虫子的时候就动力十足,有时候一个下午可以捉到七八十只呢。但是,夏季地里蚊虫特别多,一下午我的胳膊上腿上很多地方都会被它们亲吻,留下一个个爱的见证,全都是大红包,肿了起来,痒的你手舞足蹈,不知道该抓身上痒的地方还是该腾出手捉虫子。
      童年的乐趣除了和妈妈去地里捉虫子,还有就是和爸爸去粮站进粮,爸爸开着三轮车,妈妈坐在旁边,车上装载着一袋袋用肥料袋和麻袋装载好的小麦,我和哥哥就躺在粮食袋子上谈天说地。到了粮站,人山人海,像赶集一样,好不热闹。爸爸去长长的队伍里面排队,妈妈看着三轮车上的粮食,爸爸排好队之后他们就要把粮食卸下来,在机器旁边筛粮食,那堆积如山的麦子黄亮亮的,在阳光底下像一堆堆色泽饱满的黄金一样。其实这些麦子在往粮站送之前已经用家里的竹筛子筛过好几遍了,里面基本上已经没有土粒和小麦秆了,筛好之后还要在太阳底下晒干,按照每家田地的亩数多少称好重量再装到袋子里,这进了粮站之后还要用专业的机器再筛一遍,如果再像磨面那样把外面的皮磨掉就可以直接当白面粉吃了。我和哥哥在筛过的粮食里翻来滚去,有时甚至会脱掉鞋袜把自己的腿脚埋住,或者干脆一头扎进粮食堆,像潜水一样用双手拨开两边的麦子,这时的麦堆就会变得坑坑洼洼,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就会粘上一些麦子,裤管里也会装上一些,妈妈就会嗔怪着说道,“你们来不帮忙干活,还在这里撒野,到处乱跑!快点出来!”
      我和哥哥像没听见妈妈的声音似的,继续打打闹闹,我们拿两手把麦子一把把掬起来,抛洒到对方的头上身上,妈妈就假装要来打我们的屁股,我们就光着脚丫往出跑,麦子又零零散散的洒了一地,妈妈拿着笤帚一边扫洒出来的麦子,一边喊着,“一个个真是捣乱鬼,早知道不带你们俩来了。快把鞋子穿上!”那一次去粮站进粮,竟然遇见了李明。
      “吴——琼!”我循着声音四处张望,谁在叫我,我巡视了半天,周围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这里,这里,我在这里!”原来是我的同桌李明,他手里拿了一本翻开的书正在一个房间门口的小凳子上坐着。
      “同桌啊,你们在干什么呢?咋还光着脚丫?”李明把他的书折了一下,放到小凳子上,朝我们这个方向跑来。
      “哦,我们在麦海里游泳哩!哦,这是我哥,你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游泳啊?”我兴致勃勃的邀请李明的加入,玩游戏总是人越多越有意思。
      “游泳?那不是要在水里吗?况且我还没穿泳衣呢?”李明有些摸不着头脑,摸了摸他的头。
      “我们这是麦海,不是大渠里游泳,不用脱衣服。再说谁说游泳非要在水里呢?快来快来,美得很!”我说着就跑去拉李明的衣服。
      “是啊,我们三个一起玩吧,人多了热闹。”哥哥也去拉李明的手。
      我们三个手拉着手又回到了粮堆旁,爸爸妈妈都不在。“哦,不脱衣服但是要脱鞋哩!快,快!”说着我弯下腰帮李明解鞋带,“我来,我来。”李明坐在粮堆上开始脱他的鞋。他刚一脱完,我们几个就拉着手一头跪倒到粮堆里,我和哥哥便给李明示范如何潜水,如何翻跟头,如何打麦仗,李明看的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别愣着了,照着我们这样来玩呀!”说着我一把粮食扔到李明身上,灌了他一脖子。
      “哎呀!都灌到我衣服里面去了。”李明皱着眉头说。
      “没事,没事,你快还手啊!”说着我又扔了他一把麦子。李明这下才反应过来,也顺手抓起一把麦子朝我扔过来,我一个箭步,躲到麦堆后面去了。哥哥匍匐着从侧面一步一步挪到我这边,“看招,我抓到你了!”他顺势给我扔了一大把麦子。“李明,快快来救我啊!我被敌人袭击了!”李明赶忙也向我扔了一大把麦子,“我报仇的机会到了!你就地投降吧!”他还飞毛腿踢给我一些麦子,麦子溅了我一脸。我真是倒霉,没想到李明刚来就和哥哥一个战壕了,他们两面夹击,我只好头使劲往麦堆里面钻,两个胳膊伸长五根手指大大张开用力往麦堆里放,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三十六计我走为上!我逃!
      他们俩哈哈大笑,竟然同时跑过来,一人拽着我的一个脚,把我从麦堆里面往外拉, “哼! 还敢逃!”“抓活的!”
      我转过身,一边磕头,一边连连求饶,“二位大哥,行行好!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和你们作对了!”
      哈哈哈哈,他们两个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你们几个怎么又来了,我刚打扫干净。”妈妈拿着袋子和簸箕过来了。
      “明明,你干什么呢?你看你满头大汗!脸上也脏兮兮的。”
      我忙从粮食堆把头拾起,只见一个女人齐耳短发,脸色红润,嘴巴上涂抹着淡淡的口红,穿着一件方格子花衬衫,一条白色的半身褶子裙,脚上是一双带花边的开口黑皮鞋,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花香。
      “你怎么能在粮食堆里滚来滚去呢?多脏的!昨天晚上才给你洗的澡,你看你这头发上都是麦粒。你看这汗出的!”女人说着就用手去轻轻拨着李明的散乱的头发,把小麦粒一个一个往外捡。
      “你看这些个娃,我早说过不让他们玩的,他们就是不听。”妈妈一边用头上的毛巾擦汗,一边用笤帚扫被我们弄得散乱了一地的麦子,麦堆上也是一片狼藉,像是刚被人洗劫了一般。
      “妈妈,这个很有意思,我从来没玩过的,我,我还想玩!”
      “好啊,好啊,我要为我刚才的耻辱报仇雪恨……”
      妈妈瞪了我一眼,我赶忙闭上嘴,李明妈妈一脸的严肃。
      “走!我们回家,我回房间给你好好洗洗。”李明妈妈说着弯下腰抖了抖鞋子里面的麦子,
      给李明穿上,手拉着李明往回走。
      李明恋恋不舍的一直回头望着我和哥哥,还张大嘴巴,小声说着“真好玩!”。

      (二)
      学习好是需要天分的,我从上学前班开始,学习成绩就名列前茅,爸爸总说这与我的大脑门有着很大的关系。自从学前班那第一次奖状到手之后,一直到高中毕业每学期我的奖状都没有断过。我学习好,也遗传了我妈爱讲故事的特长,班里同学都喜欢和我玩,我便成了班里领头式的“女霸王”。
      我经常给小朋友们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那都是我自己瞎编出来的,我爱幻想,脑子里总是装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骗同学们说,我大舅他是一名警察,手里有手铐,专门抓坏人的,当然也抓不听话的小孩儿。“你们谁要是不听话,我就让我大舅把他抓走,抓到监狱里,监狱里野猫野狗的啥都有,老鼠蛇蟑螂那就更多了,到处都是,要是被抓到北山的监狱里,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你们的爸爸妈妈了。”小朋友们经常被我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与我作对。有几个女生天天围着我转,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我。
      我们班当时有个叫张娜的女同学,个子很矮,眼睛却很大,那个时候有个叫梅婷的女演员,演的一部电视剧叫《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她在里面饰演一个被丈夫家暴的妻子,每次被打的感觉眼球都快要掉出来了,恐怖的很。张娜就和那个叫梅婷的演员长得挺像的,不过她的大眼睛是没有神气的,不是那种水汪汪的大眼睛,而是有点空洞,我现在想想她长得似乎有点吓人。张娜家是开小卖部的,她每天来都要给我带一些硬纸糖、酸梅粉、干吃面、小杨梅、辣条、拉丝糖等小零食。当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也是无功不受禄,从此以后我便“罩”着她了,没有一个人敢欺负她。当然,我也会把我的好吃的分给我的好朋友们,只是我家里穷,我能够带到学校里面的好吃的屈指可数。
      仗着我有个当“警察”的舅舅,再加上我学习好,很受班里老师的欢迎,我在班里的女霸王地位就更加的稳固了。虽然后来随着年龄的渐长,我越来越担心“我舅是警察”的谎言会被别的小朋友拆穿。还好,我现在已经不记得这个谎言最后有没有被拆穿,应该没有吧,我印象中没有因为这件事丢了面子,下不来台。
      其实我大舅不是警察,他是华阴市棉织厂的厂长,因为外公外婆经常给大舅厂里的员工们做饭,我几乎每个暑假都会跟着哥哥表弟们去华阴市里见世面长见识。大舅是我外婆家四个孩子里面最有出息的,妈妈说大舅当年学习特别刻苦,家里光景不好买不起本子,大舅就用妈妈裁剪好的一摞摞黄纸写字,那黄纸是从姜家村的造纸厂直接批发来的,特别便宜,大家后来考上了咸阳纺校中专去华县棉织厂当工人,那个时候能出门当工人,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了,那等于是脱离农民的苦海了。几年后大舅就自己承包了华阴市棉织厂,当上了厂长。在我印象里,大舅似乎很有钱,他的钱一部分孝敬外公外婆,一大部分就用来接济我们家、我小舅家和我小姨家,小姨和姨夫后来也去大舅厂里当工人了。那个棉织厂面积有五千多平米,分为三个大厂房,一个是存放棉线的,一个是放织布机器的,一个就是存放打包装好的布匹,棉织厂里有织布整个工序,浆纱,染纱,整经,络纬,穿扣,织布,最后整理,打包入库。光织布机器就有几百台,员工也有五六十个,我们几个小孩儿在织布厂里面疯跑,当然大舅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们靠近织布机器,我们就在存放白线的地方捉迷藏或者躺着织好的一卷卷白布上睡大觉,白天跑累了,晚上就听着织布机器轰轰隆隆的织布声,闻着棉线棉布淡淡的香气入眠。
      大舅为人很和善,他是个大厂长却从来没有厂长架子,他经常头发蓬乱闷在车间和工人们一起起早贪黑地干活,也经常和上夜班修理机器的师傅们一起睡宿舍。大舅喜欢种菜种花,那个厂房后面有片大荒地,大舅开垦之后种满了各季蔬菜瓜果,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豆角、青菜、南瓜、大冬瓜,应有尽有。大舅在厂里的时候每天四五点钟起床带着他的大黄狗就在菜地里忙活着,锄地、施肥、打药、采摘都是他一人经管。当然那些瓜果蔬菜和厂里的棉线布匹梭子经常会被厂子里面的工人或是外面村子里的农民顺带偷走,大舅总是很爽朗的一笑,悠悠地说:“咱这么大个棉织厂,还怕他小偷偷,他能偷完吗,咱就当救济穷人了?”靠近后院的厕所玻璃窗总是被小偷打碎,大舅也不去更换,他总是说全当给厕所透气了。
      大舅慷慨大方,每次回农村来看我们都要提着大包小包的,都是小孩子爱吃的零食,我最喜欢喝的就是他买的荣氏苹果汁,每次一提一大箱,我和哥哥总是背着妈妈一天喝四五盒,村里的孩子们总是羡慕我有个在城里挣钱的好舅舅。暑假每次回来他都要给我们买新衣服、新书包,让我这个生在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同学面前过得更体面一些。从初三开始一直到高二,大舅就让我每个暑假去他们县城补课,而我们镇上那个时候还没有家长给小孩假期补课,我目光短浅的拒绝他说,“你们城里老师讲课都是普通话,我听不懂。”他板起脸严肃的呵斥我,“你就这辈子都不离开你们官底村吗?”,那个时候我还真不知道外面城里的人几乎都讲普通话,就像我从小看电视的时候不明白电视机里面的人吃的怎么都是米饭一样,而我们只是喝大米稀饭。我总是感觉和大舅家我说普通话的表妹说话别扭,她总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很自卑就很少开口回答她的问话。
      我哭着和妈妈告别,被大舅强硬拉到华阴县城,他请西安交大的高材生来家里给我讲数理化,又请华阴市里的一个在职教师给我讲英语,高三毕业等待高考成绩出来的前一刻大舅着急火燎地联系了省招办的老师,我等待西北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大舅几乎每天一个电话问妈妈消息,大学开学他没有亲自来送我,就在来给西安很多学校送床单被罩的空隙约我在汉唐书城门口硬塞给我三千块钱。我哥哥从小学习不好,初中上完妈妈是准备让哥哥退学学一门手艺的,大舅态度坚决说哥哥上高中的钱他来出,花了三千块钱让哥哥进了高中学校的大门,哥哥高考完成绩不理想,大舅又找人托关系花了近两万块钱让哥哥上了陕西职业技术学院,就连哥哥后来娶媳妇的时候,也是舅舅拿着四万块钱的彩礼直接递到哥哥丈夫娘的手里。大舅不光对我们家好,他对他姐姐弟弟妹妹的每个孩子一视同仁,他托人让二舅家我的表弟上了西北武术学校,也带着小姨家我天生患有癫痫病的小表弟四处求医。大舅每年给我们的压岁钱是最多的,一直给到我大学毕业,他说只要上学的娃无论多大都是孩子,现在他又开始每年给冬冬和元宝压岁钱了。妈妈一直告诉我们,今生今世都要记得大舅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又怎么会忘记呢?没有大舅,就没有我。
      说完大舅,我们再说回我的同桌李明。对,我的这第一个同桌,和我们一起开心玩麦子的李明,却让我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下不来台。

      (三)
      这是一个夏天乌云密布的早晨,天空一时间像泼了墨一般黑,还伴有阵阵轰鸣刺耳的雷声。一时间,豆子大的雨点纷纷砸落在我们上学娃们的头上。
      我一大早从家里拿了一个冰冷的硬馍装进书包就急匆匆地去上学了,路上雨太大,我就把书包放在头上挡雨。到了学校,人瞬间被淋了个落汤鸡,布袋子书包都被雨水打湿了,书包里的书本也湿透了,馍也被雨水浸泡表皮都都咧开了嘴,像是在朝我大笑。我心里想,你笑什么笑?别得意的太早!谁怕谁,大不了我不吃了,那么硬的馍我本来就不想吃呢。都怪我妈,明明还有一些时间,我还可以包一包辣子面带到学校用馍蘸着吃,但是我妈说,你都不看看天都阴成啥了,再晚一会儿雨下大了连学都上不成了。我坐在座位上赌气似的盯着那块被雨水打湿的馍,闷闷不乐。
      那个时候家里真是穷,但是贫穷是不会让一个小孩子的童年变得不快乐的。孩子们总能找到贫苦生活的乐趣,无论是吃喝还是玩乐。当然,小孩子最感兴趣的还是吃,辣子面是我们村小朋友精心研发出来的夹馍菜,就是把各种调味品像盐、花椒面、味精、辣椒面按照一定比例放在一起,用白纸包严实,然后拿起来摇一摇,摇均匀了,用馒头蘸着吃,不怕辣的也可以直接用手指头蘸着吃,吃到最后,就把白纸卷起来,脖子往上一昂,一咕噜把剩余的馍渣渣连带调味品全部倒进嘴里,那叫一个香哪!
      我们小孩子也会背着大人自己偷着做东西吃。我们渭南这地方有一种油炕馍页,就是把硬馍切成片,放在油锅里炸,粮油短缺的人家就给馍页上刷层油,放在锅里炕干吃。当然,这也是很少能吃到的,妈妈说这样也是浪费油。于是,我们就自创了一种吃食——生油蘸馍页,把硬馍切好一片一片,用筷子头蘸到大油缸里,然后拿出来抹到馍的一面,并撒上盐,话说生油蘸馍也很好吃呢。
      我记得家里有个黑色的大油缸,在一个高凳子上放着呢,我和哥哥个子太小都够不到,有一次爸爸妈妈下地干活去了,爷爷奶奶在院子里乘凉,我特别想吃生油蘸馍页,我就和哥哥计谋着偷偷去弄,哥哥具体操作,我在门口放风。哥哥把馍切好,端起一个小凳子,拿起竹笼里的筷子准备去大油缸里蘸生油,谁知油缸里的油已经快见底了,哥哥死活蘸不到,我听着院子里妈妈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哥哥吓得筷子也扔到油缸里去了。
      妈妈一进门,看到我们俩神色慌张,就赶忙追问:“你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我哥哥吓得从凳子上摔下来,我赶忙拿起馍页塞满一嘴,“妈,妈,我们在吃馍……吃馍呢……”妈妈瞪了我和哥哥一眼,就回房子里洗手去了。
      正当我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闷闷不乐之时,倒数最后一排的张娜走了过来,用手推了推我的胳膊,笑眯眯地说:“我的女大王,别不开心了,你看你的馍都湿了,吃不成了,我带了两个,你吃我的吧。”说着从她书包里拿出两个馍,并拿出用作业本纸包好的辣椒面,展开铺在桌子上,“来嘛,我们俩一起吃。”
      我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她递过来的馍,再定睛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辣椒面。咦!本子纸上全是辣椒油,张娜的辣椒面竟然是用油泼过的,我从来没吃过的。我们俩狼吞虎咽的一口气就各自吃完了一个馍,我甚至连包辣椒面的油纸都想吸到肚子里去,或者把油纸嚼碎直接咽到肚子里。李明在旁边一直瞪着大眼睛盯着我们俩大口大口的蘸着油辣椒面吃着馍,馍渣渣掉了一桌子,他咽了咽口水,惊讶地问:“原来你们还有这吃法!”
      我顺手递给他一块蘸好油辣椒面的馍,说:“同桌,给你尝一下。”他一只手拿起书遮挡他的鼻子嘴巴,另一只手摇了摇像是很嫌弃地说:“咦!我不要……不吃不吃……你们快点吃,吃完上课了!”
      正当我用舌头尖一遍一遍舔着那张油纸时,还不忘腾出一只手不停地把桌子上的馍渣渣拨到一起,五指一捏也快速塞到嘴里。铛铛铛铛……一阵铃声敲响,早读课开始了,我赶忙把油纸塞进书包里。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我们班所有的同学拿出语文课本静静等待雷老师的到来,过了约摸五分钟雷老师还没有来,我们就开始叽叽喳喳和周围人说起话来。这时,一个高个子的男老师从教室前门口走了进来,他带着厚厚的金边框眼镜,留着偏分头,前面的刘海稍微有一点长,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和一双黑色布鞋,他好像是三年级二班的班主任郭老师,只见他大踏步走到讲台跟前,用手打了一个喊停的姿势,语速飞快地说道:“同学们,都停一下,你们的班主任雷老师今天临时有事回家去了,今天由我暂时代管你们班。”他顿了一下,用右手拨了一下眼前的刘海又继续说道,“哦,这节语文课你们上自习,不能大声说话吵闹。班长,班长是谁?班长维持好纪律。”李明蹭地站起来,大声回答,“好的,老师!”郭老师说完就转过头大步走了出去。
      他刚一走出教室,有一些同学就开始窃窃私语。我们刚开始只敢小声嘀咕,约摸十分钟之后,大家就肆无忌惮的高谈阔论了。我们的班长李明就一直在维持纪律,他扯着嗓子喊道:“大家不要说话了,好好学习……好好上自习……”,因为有些同学说话声音太大,李明的声音就被淹没在一片声海中,可能难得班主任不在一次,同学们都太高兴了,根本没人听班长说的话。

      (四)
      李明学习特别好,跟我不分上下,他如果是第一名,那我就是第二名。我如果是第一名,他就是第二名。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第一名。所以,他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
      李明很乖,有点不像男孩,我们班的大部分男孩都很调皮捣蛋,他是个例外。李明下课基本上也不出去玩,他就坐在桌子上看书。可能他和我们玩不到一起,因为他爸妈是粮站员工,我们爸妈都是农民,我们之间有代沟。李明有很多课外书,我们都没见过,那种连环画,有插图的,还有一些小人书,特别好看。我也很喜欢看他的课外书,经常看的忘记时间,他倒是很热情也很大气,愿意把书借给我们看。我是他的同桌,他当然要格外恩待了。但每次借书的时候他总不会忘记说一句:“你们看完记得马上还给我。”李明每天放学后的一项任务就是在班里要他的书。
      有时候他的书在班里传着传着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有人想占为己有,毕竟班里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些课外书。但是谁也不清楚这书是在谁手里弄丢的,李明就会很伤心,哭着鼻子说道:“哼……我再也不给你们借书看了。”但是下次有人问他借书时,他还是会把书借出来。不过他也想了一个办法,就是记住从他手里拿书的第一个人的名字,最后收书的时候就问只管问他要,他要是找不到书,下次就不借给他看了。在李明的影响下,我们班的看书氛围很浓厚,班主任雷老师很高兴。
      雷老师特别喜欢李明,总是亲切地叫他“明明”,各科老师也都很喜欢他,不光因为他学习好,而且上课总是坐的很端正,听讲很认真,从来不做小动作,回答问题很积极,老师提的问题他基本上都会。那个时候我们的课本上总是会出现叫小明的人,尤其是数学课,“小明”很聪明,妈妈经常让他自己拿钱买东西,买完他就会把剩余的钱顺利找回来。老师们总是说,这个小明恐怕就是咱们班的明明,全班同学都哄堂大笑,李明的脸瞬间低下去,红的像猴屁股一样。
      我妈小时候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人前有”,意思是我干啥都要挤在最前面,哪里人多我就喜欢在里面出风头,也有点“人来疯”的意味。那个时候,家里来了重要客人,吃饭的时候小孩子是不允许上桌子吃饭的,我哥总是很听话,乖乖的端起饭碗蹲到墙角去吃。我可不干,给客人准备的菜一般相对比较丰富,我不管是谁来吃饭,都要坐到桌子最中间,我妈赶也赶不走,干脆就默认了。我总是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大放光彩。
      这时,我看班长李明制止不住同学们的吵闹声,也就顺势加入到高谈阔论的队伍中,并且很快掌控整个局面,成为领导式的讲话人物,我给同学们讲笑话讲故事 ,讲我当警察的舅舅如何抓坏人,讲我结巴的爷爷如何出丑,讲我们村的宽大爷如何瞪着眼睛吓唬小孩,讲我们怎样在大夏天用刚烧开的热水烫死一群蚂蚁,讲我们如何给隔壁王奶奶院子的尿盆里放蚯蚓。在这期间,李明多次拉拉我的衣角,暗示让我停下来不要讲了。可是我一讲故事就忘乎所以,声音再大我也不觉得,这点随我妈,很快同学们就被逗得哈哈大笑,我完全忘记郭老师的叮嘱和班长李明的存在了,沉浸在女霸王被左右拥戴的快乐之中。
      就在我讲的手舞足蹈、激情澎湃之时,教室前门被“咚”的一声推开,郭老师大踏步走进来。他似乎很愤怒,面目狰狞,瞪着牛蛋大的眼睛,大声吼道:“你们都疯了吗?不学习了吗?要造反了吗?我在前面那一排教室听课都能听见你们班的吵闹声!是谁?是谁敢胆大包天带头起哄?反了你们一个个的!”同学们都被郭老师的突然袭击吓傻了眼,都一个个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我连忙闭上嘴,心咚咚咚地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手也抖得厉害。
      “班长呢?班长干啥吃的!也不管管你们班!”
      李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双手在桌前不停地搓着,似乎上面沾了很多脏东西,嘴里也支支吾吾的,“老……师,郭老师,我……说了,说了他们不停,我……我管不住他们……我……”
      “是谁?谁带头说话的?谁说话声音最大!声音大的像杀猪呢,我在我们班上都能听见!啊?唱戏呢吗?”郭老师嘴像机关枪一样嘟嘟嘟嘟的发射着,他还不停地用手拨拉着他眼前的快要盖住眼睛的长刘海,最后干脆用嘴里吐出的气使劲儿往上吹。
      同学们都把眼睛的余光扫向我,李明的头沉地更低了。
      “班长,你说,你说是谁带头起哄的?”郭老师的语气温和了一些,走向班长李明的座位。
      “你不要怕。说出来,我今天就杀鸡给猴看,我帮你管管他、治治他。”郭老师用手轻轻拍了拍李明的肩头,用鼓励的口吻对李明说道。
      李明慢慢抬起头,看了看郭老师又严肃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的脸,他用眼睛扫视了一圈班里的所有同学,最终一双大眼睛往右一斜,停留在我的身上。
      郭老师顺着他眼睛停留的地方快速走过来,用食指指了指我,大声呵斥道:“是她?”
      李明哆哆嗦嗦的“嗯”了一声。
      “你!站起来!哎呀!还是个女娃呢!哎呀呀,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哪!我还以为是个调皮捣蛋的男娃呢!”郭老师的声音又大了一倍,同学们都被吓住了,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外面的大雨点砸落在窗上似乎都没了声响。
      此刻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双手哆嗦的更厉害了!心跳的像要飞出来一般。我用手搓了搓、抓了抓裤子,站了起来,可是此刻我的腿似乎不受控制了,一直抖得厉害,我感觉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了,我连忙用双手撑在桌子边,头也晃得不行,眼前头晕目眩,感觉整个上半身都弯了下去,头好像要全部缩进胸腔里。我才明白人们平时说的,这会儿要是要个老鼠缝,我也要头破血流挤进去。
      郭老师用手使劲拉了拉我的衣袖,想把我从座位里面拉出来。由于他用力过猛,我的上半身出来了,腿却被凳子给绊住,我一个趔趄,给撞到我同桌身上,李明赶忙两只手扶了扶我,帮助我站稳,我赶忙又倒了回来,站好。
      郭老师又继续用讽刺的口吻说:“你叫什么名字?啊?能说的很嘛!声音大的要震破天了呀!唱戏的都没有你声音大!敲锣打鼓都比不上你的声音!”
      “你能说,你来,来来来,我让你今天说个够!你给我站出来!”郭老师顺手又来拽我的衣服,这次他仿佛是怕我摔倒,他就拽着我的衣领,像抓小鸡一样把我揪了出来。
      我摇摇晃晃的站到了座位外面,此刻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耻辱,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但是我不敢放声哭,我就在心里开始无声的哭泣。
      郭老师没有因为我的哭泣和畏惧原谅我,他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他又拉了拉我的衣袖,冷笑了一声,对着同学们说:“我们大家今天就让她说个够!来!我们给她一个大大的舞台,让她站到桌子上面去说!让大家好好欣赏欣赏她精彩的表演。”
      “来,来,来,大家鼓掌欢迎!”郭老师说完,一边大笑,一边自己率先鼓起掌来。
      同学们看郭老师笑了,也跟着一个个笑了,起哄,激烈的鼓起掌来,这时似乎已经听不见窗子外面的雨点声了。
      “来呀!别站着不动啊,来,给你表演的机会了,快点呀!站到桌子上面去!”郭老师用手用力推了推我的后背,我没站稳,朝前走了几步,差点趴地上。
      “上去!你耳朵聋了吗?你给我上去!”郭老师跺了一下脚,做出像是要踢我的样子。
      我吓得哭出了声,就乖乖的爬上了桌子,又用手支撑着站了起来,腿抖得更厉害了。
      这是我第一次站到了桌子上面,哇!好高呀!居高临下,我看着下面的同学们,他们的一张张脸竟然那么小。如果这个时候我有一双翅膀,我是不是可以飞起来,飞出教室,不让郭老师和同学们看我的笑话了。
      这一刻,我似乎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了。大雨似乎也停了,同学们也不笑了,郭老师和同学们一个个都仰起头,嘴巴张的大大的,目瞪口呆,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是要静心等待我的表演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往上看他们都有点不知所措。我竟然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哭泣,忘记了脸红,忘记了羞耻,我的心也不跳了,好神奇,下面的人群竟然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那一个个曾经熟悉的脸庞竟然变得很陌生,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是谁……是谁……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就没太有印象了。我当时站上去讲了啥,郭老师对我讲的有没有很满意,我到底有没有讲话,同学们有没有再嘲笑我,我又是如何从桌子爬下来的,我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妈妈说在那之后的一星期我突然病了,不太吃饭,也不太说话,吃了东西就想吐,也就没有去成学校。但是,妈妈这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好像我在上六年级的时候,我妈才知道我被郭老师请站上桌子惩罚的事情。妈妈说,那个郭老师名字叫郭洪刚,是她娘家村里郭勇富的儿子,郭勇富和我外公关系很好。
      我至今都记得郭洪刚老师这个名字。

      (五)
      自从郭老师那次事件之后,我的同桌李明就仿佛欠着我一个人情似的,对我格外的好。他总是把他的课外书主动借给我看,也不催我还书,但是即便他再怎么对我好,我也有点怨他恨他,要不是他向郭老师揭发我,郭老师就不会让我出丑站到桌子上去。他完全可以不说出是我的,我们俩是同桌,他竟然见死不救,把我往火炕里推。他不供出我,郭老师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难道郭老师会吃了他,郭老师总不会对他严刑拷打逼供吧,再说那么多同学说话,我只是声音大了一些而已。
      我对李明的怨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次语文公开课。雷老师非常重视,因为这是她带我们班以来的第一次公开课,说是到时教室后面会坐很多校领导还有其他班甚至外校的语文老师,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大场面,雷老师特意提前两三天让我们排练,除了让同学们有感情地朗读课文,还有一个环节就是点名让班里某个同学起来回答问题,当然问题的答案雷老师已经告诉我们了,等到公开课的时候无非是将问题的答案重新复述一遍。
      雷老师说完,又看着李明和我说:“李明、吴琼,你们俩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一定要起带头作用,带领好同学们协助我上好这第一次公开课,说这是展示老师教学风采的一课,同样是展现全班同学精神风貌的一课,我们务必要全力以赴。”
      “好的,雷老师!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李明信心十足的答道。我没说话,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天早上班里同学去的都很早,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李明就组织班里同学端端正正的坐在教室里,上课铃响之后,只见校长、副校长、年级主任,紧接着是学校其他年级的四五个语文老师,还有几位不认识的老师一个接一个的走进教室,老师们都穿戴整齐,脸上洋溢着温馨的笑容,我们按照雷老师提前吩咐好的鼓起热烈的掌声欢迎老师们的到来,直到最后一个老师走进来,掌声依旧没有断。
      哇塞!这阵势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怪不得雷老师这么重视的,排练好几天呢。等所有老师在最后一排落座之后,我们回头一看,真够吓人的,从来没见过一个教室里坐这么多的老师,其中还有个女老师坐不下了,和我们一个同学挤坐在一起。校长连连称赞道,“这个班班风好,同学们有激情!”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真是被这个阵势吓倒了。
      接下来我们也用更加热烈的掌声欢迎雷老师的到来,雷老师那天特意梳妆打扮了一下,比平时更美更有气质了。“起立!”李明用他异常宏亮的声音喊道。
      雷老师满意的点点头,暗示我们坐下。
      雷老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她的语文公开课,一切都非常顺利,听课老师的掌声也是接连不断,层层叠起,尤其是李明抑扬顿挫感情充沛的朗诵课文更是将整堂课的氛围推向高潮,后面听课的好几个老师都激动不已,小声嘀咕着“这孩子太优秀了,真是孺子可教也!”“那还不是雷老师教的好!”就在顺风顺水的课堂行进到最后五分钟的时候,雷老师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提了一个开放性的稍有难度的问题,这应该是锦上添花的时候了,雷老师扫视了一下班里同学,最后将柔和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说:“吴琼,你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雷老师用鼓励的眼神望着我。
      我站起来,面红耳赤,像犯了错误一样,低着头,一声不吭。此刻我的心是跳到了嗓子眼。我没想到老师突然叫到我,不,我应该想到老师会叫到我的,我就是太侥幸了。李明已经表现过了,他表现得让在场所有老师都很满意,我是学习委员,和李明一样学习成绩也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我们俩可以说都是雷老师的得意门生。
      可是,我太胆小太紧张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雷老师的问题,此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虽然那些答案雷老师已经让我们演练无数次了,我只需要将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答案一字不差的背出来。可我就是愣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同学们都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李明也抬起头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我脸烫的更厉害了,像用火烧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雷老师的问题,我都不知道雷老师在问什么。
      雷老师看出了我的尴尬和窘迫,看出了我的胆怯,她温柔地说:“吴琼,你不要害怕,你大声说出你的答案!老师相信你!”
      我像个被死死钉住的木桩一样一动不动,我不敢抬头看雷老师,我的腿也开始抖了,跟着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在抖动,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可能怎么想不通雷老师的得意门生竟然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同学,你不要怕,不要想其他的,只要想想怎么回答你们雷老师的问题。”是校长,张校长很有磁性又掷地有声的话。
      我听见校长的声音更害怕了,我知道雷老师问题的答案,可我就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的嘴巴像是被胶布封住了,我嘴巴紧闭,牙关咬紧,像个被逼供的共产党员一样不愿意吐出任何一个字。这时,李明轻轻地推了一下我,小声说“同桌快说,我相信你会的。”
      我会,可是我说不出来呀。我不敢说一个字,我已经身不由己,太紧张了,从来没有过的紧张,我哑口无言,对不起雷老师,我开始在心里默默地忏悔。
      “雷老师,我来替我同桌回答吧。”李明自告奋勇。
      “不用,你坐下!你管好你自己!让她自己回答!”雷老师满脸煞白,声音颤抖着大声喊道。
      我偷偷抬起头,看到雷老师满眼的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她死盯着我,一动不动,像赌气似的。我的头沉的更低了,我不敢看雷老师充血的眼睛。
      李明也有点被吓到了,他默默地坐了下来。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
      “行了,这节课就上到这里吧,雷老师不错!你们班同学表现也很好!那位同学你坐下吧,不要害怕,老师们又不吃人,把你吓得!”张校长笑着,从凳子上起身慢慢往教室外面走,其他老师也跟着一个一个走出教室。
      “你给我出去!站到教室外面去!你太让我失望了!”雷老师像山洪爆发一样,声嘶力竭地喊着。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啪”的一声狠狠地扔下课本。
      我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罚站,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鼻涕也跟着流了下来,我不敢用手去擦。我恨自己,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恨自己害雷老师下不来台。
      下课后,同学们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蜂拥似的跑出教室玩耍起来,“同桌,你……我……”我听见是李明的声音,我没有抬头,我看到他那双干干净净的白鞋子,李明站到了我旁边,他递过来一个蓝色的手帕。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他一眼,我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手帕,我的脖子上像挂了个重重的铁锤,抬不起来,我看见他的两只脚在来回摩擦着,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同桌,我相信你!你不是故意让雷老师难堪的。雷老师也不是故意让你罚站的。” 李明挪到我的正前方,头歪下来斜着脸看我。
      “我……我……对不起!”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李明拉了拉我的袖子,“走吧,回教室去了!我们抽时间给雷老师道个歉,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李明在二年级上完之后就转学了,听说他的爸爸妈妈要调到县里的粮站去了,我和李明的恩恩怨怨也就结束了,但是这人生中的第一个同桌,我直到现在还是会偶尔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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