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殇》月笼寒沙

2、第 2 章

　　贰
　　我的左腿坏了。
　　距离失足落入陷阱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左腿也恢复了知觉，但这并不能改变我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变成残疾的事实。
　　由此我不得不面对一些特别平常的事情变得特别艰难的问题，例如一只慢吞吞的田鼠从你面前溜达过，而你却追不上它。我变得暴躁，一日胜似一日地颓废，无精打采，失去了食欲。虽然灰河每天都会给我带来十分充足的猎物，但这却使我感觉像施舍。我不理他，沉浸在无能的自责中自暴自弃。灰河站在一旁，悲伤地望着我。
　　那个露水朦胧的清晨，睡梦中灰河将我摇醒。“枫叶！醒醒。”他看上去很严肃，“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啊？”我睁开眼，低低地抱怨道，“这么早。况且，我一个瘸子能去哪里。”
　　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神情依旧严肃，只是说道：“走。”话音未落，他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将我拖了起来，拉向外面。
　　灰河的一本正经使我诧异，也有几分好奇，跟着他走出了巢穴。边走他边对我说：“这一路比较难走，我们都变成动物形态吧。毕竟”他看了我一眼，补充道：“三条腿的狐狸总比一条腿的人强。”
　　我刚想发火，前面就不见了人影，一匹灰狼在不远处缓缓行走。我只好变成毛绒绒的红狐狸，自认倒霉地追了上去。
　　现在刚入冬，深冬的迹象已经隐约可见。东西林交汇的地方不会下雪，只有满地火红的落叶，在宣告着寒冷的到来。不一会儿，我们的皮毛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我们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西河的流水声，宁静地仿佛轻声的吟唱。我这才意识到我们正沿着西河行走，向着河的上游而去。“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我一边迈开步子，竭力追上四肢修长且健全的灰狼，一边问道。灰河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河流边上的路越来越陡峭，我们已经深入了西林的腹地，高大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树间雾气缭绕。好几次我差点从潮湿的石头上滑下来，灰河及时顶住我。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好确保我的安危。
　　不知走了多久，隐约感觉已经深入了西林的核心---那最神秘的地方。我的脚掌十分酸痛，快要支撑不住。灰河用脑袋在我的侧腹顶了一下，低声道：“到了，这里是圣地。”
　　我惊诧着，和他并肩跳上了一处矮坡。
　　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神秘、最动人的画面。
　　矮坡后面是一处低洼地，广阔无边。低地里生长着茂密巨大的古树群，厚重而古老，仿佛远古时代的巨人，沉寂地站立在这里。古树群隐没在缥缈而梦幻的浓雾中，看不到顶，望不到边。
　　“这…这里简直就像神明居住的仙境…不！这里一定就存在着神明！”我的身躯像被重击，深深震撼，不住地喊道。
　　站在身边的灰河，眼眸炯炯有神，倒映着一片古树苍穹。他轻轻地，虔诚地低下头，我们的脑袋抵在一起，火红的毛发紧挨着深灰的毛发。我的耳朵向后伏去，聚精会神地闭上眼睛。我能感到灰河的呼吸，他的体温。
　　我听到，圣地里的古树在唱着一支古老的歌。
　　林间忽然金光万道，一片圣光中，我们头抵着头，相对无言。圣光在我们周身起伏荡漾。朝阳升起来了。
　　离开圣地时，灰河带着我走了另一条路。翻过高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不由地惊叹一声。灰河扭过头，轻笑着说：“这里是西林较高的山坡，已经下雪了。”
　　我像个刚出生的幼崽，在雪地上蹦跶着。脚爪踩在冰凉的雪地上，却一点儿不难受。一颗雪花落在我湿漉漉的鼻尖，我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快乐从久闭的心扉涌出。我跳跃着，在雪地上舞蹈。蓬松的尾巴肆意扫过苍白的雪。我快乐得想唱歌。整个森林好像都在翩翩起舞。
　　灰河像一尊雕塑，站在不远处。雪下得密集起来，落在他的斗篷上。此刻他的脸上也透着欢悦。洁白的雪地上，他淡然如水的眼睛，映着冰冷雪中轻柔的温度。
　　这场雪，下在了我们的记忆深处。那天冰凉而温暖的世界，似乎伴着我们跨越漫长的岁月。时间过去了多久？似乎距那场雪几百年、几千年了。
　　直到那一天，森林的灾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