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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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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来了。
他在向我靠近，越来越近了。
每一天如此，我数着这个过日子，度过在培养罐里的每一天。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就只有他。
就像现在，我闻到他的气味，就像鱼对于水的渴望，我不可遏制地将他转向他所在的方位，静候他的到来。
门开了，他迈步进来。他的目光并没有在我身上过多的停留，很快他转向一边，那是他每一天的工作地点。
他每天坐在那里，坐一天。
别人什么也不知道，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他像个疯子一样痴迷于这项创造，他把我视为他的物品，我是属于他的。
我从他血液里嗅到了这样的信息。
我爱他。
可我也知道他什么也不在乎，他的血液永远是微苦的咸味。
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他每天在我身上花费大量的时间，研究、测量、计算、推演，更多的时间在注视、打量、思考。他甚至想抚摸我，我感受到，可是他隔着玻璃，够不到我。
我最初并不是人型，我甚至没有进化出眼睛这个器官，除去我丑陋的肉乎乎的外表，谁也想不到我可以思考，我也在观察，我在学习和记忆。
我最喜欢的时光，就是他注视着我的时候。我几乎要长出一张嘴，还有发声的器官，对他说：“我爱你。”
可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每天打量我，而我只是一个丑陋无比的肉团，甚至没有跟他对视的资本。
某一天，他将手放到我的培养罐上，对我说：“真想，真想让你出来，你会喜欢这个世界吗？”
我想，我想疯了，我想靠近你，再次跟你融为一体，如果我有灵魂的话，那么一定是连我的灵魂都在震颤了，我喜欢，喜欢得快要疯了。
可你什么也听不到，因为我连蠕动也做不到，那一刻我产生了尤为强烈的不甘，和愤怒。
你走了，留下我浸泡在永无止境的淡蓝色液体的包裹里，我静静漂浮，一天一天，不知岁月。
我感到了厌倦。
*
“杨教授，这？”
又一天，我精神萎靡，沉浸在永远也无法靠近他的悲伤里。如果我身为一个肉团，也有悲伤这样的情绪的话。
旁边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我问到了他的气味，我感到稍许安心，可我无力再专注地“盯”着他了，我很累。
“保持数据不变，接下来我来接手吧。”
他的声音冰冷而富有磁性，我也是后来才学到这个词，我觉得再适合他不过。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接下来他与我待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变多了，他每天花费更多地时间在注视我这件事情上，乐此不疲。
而我也是。
可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快要死了。我从他的学生们那里听到的，他们在讨论用什么取代我，接下来又会有新的肉团被塞进来，泡在永无止境的淡蓝色液体里，跟我一样注视他。
可是不是我。
我又悲伤，又萎靡，我想我是愈加丑陋了，因为他们的语言是那样的不加掩饰，每一天打开门看见我的状况，都会引发新一轮的讨论。
我就要死了，我想，彻彻底底消失，而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爱人还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开始陷入长久的昏迷，偶尔清醒，我四处寻找他的身影，然后闻着他的味道再次陷入黑暗。
也许某一次的沉睡我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终于某一天，我想我是被彻底放弃了，一直束缚着我的各样设备都拆除了，我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我“看”着他，他脸上不知是怜悯还是什么，即使他盯着我的眼神从来没有任何注视同类的感情，可那一瞬间我还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生平第一次可以主动靠近他，我的爱。
我用尽所有力气，操纵我不听话的麻木的□□，在水中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他转身，同身边的人交谈，神色漠然，我感觉到他已经放弃我了，我就要消失了。
可我，可我……
他就要转身离去，离我越来越远，而我还在尽力扇动着我麻木的□□，一寸一寸地挪动。
在我终于贴近玻璃壁的一瞬间，我在上面轻轻撞了一下，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然而谁都没有发觉水中的那一团肉在轻轻地抖动。
他走了。
我缓缓下沉，左右摇摆着，像任意一团落入水中的物体，我“看”着他慢慢走远。
永别了，永别了，我的爱。
*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久到我以为那才是我的一生。
在梦里，我始终能看到，他返回来了，蹲在已经沉到培养罐底部的我面前，透过玻璃仔细地打量我。
我已然没有任何一丝力气，但还是伸出体表一根一根细细的丝，轻轻地冲着他摇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我在跟他打招呼，跟他再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
他笑了。
像是破开冰层的芽，潺潺的溪水，春天。
我惊讶得忘记了抖动，只能“看”着他眼里深深的笑意，想象自己已经融化进去。
那时候静静的，只有我俩，那真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已经感受到了“我”，我可以安静地死去了，我相信此后的任何一个肉团也没有办法再逗他笑。
我已经是唯一一个了，他会永远记得我。
我在那个梦里停留了好像有几百年之久，我沐浴在他温柔的笑意里，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