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万仞》慕明烨

4、三章 贞明四年腊月

　　其实记注史官无需时时随着陛下，甚至在以往皇权的监督之下，甚至不能。

　　可我不同。

　　我和姜夙是这深宫之中难得可以相依为命的女子，她将声名尽数托付于我，而我决定写好她。

　　写好一个人，需要对她有最透彻的了解。

　　所以白天，我要用最长的时间、最近的距离观察。

　　夜里入梦前，都要思索关于她的一切。

　　姜夙嗜辣，饭菜中须得放海椒，我为了靠近她，一边哭一边学习吃辣。

　　她喜欢花，行至御花园时步子会放慢。春天她喜欢丁香，夏日厌恶蚊虫会快步走，秋日是木槿，冬天是梅。

　　她碰见喜欢的人时，眼尾常常弯起；不喜欢时，眸中无光。

　　腊月京城降了瑞雪，她在御花园赏梅。

　　她看花时，我看着她。

　　她折了一枝梅花，人面比梅花还要鲜艳。

　　细雪纷纷扬扬地飘在她的发上，为她增了几分柔意。今天姜夙心情好，眼尾绘着朱色胭脂，红如烈火般灼人心神。

　　我见她脸色发红，约莫是冻得，收起记簿吩咐仆从添衣，一抬头，鬓旁被簪了朵梅花。

　　是她折的那一枝。

　　“怎么不见你穿艳色的0衣服和首饰？”她上下打量着我，叫仆从将那海棠色鹤氅给了我，“你很喜欢玄色吗？”

　　我颔首，“更方便些。”

　　低调的颜色总不至于被人看到，我不喜欢吵闹。

　　可她将海棠红的大氅为我披上。

　　“这样也很好看。”

　　她替我系上了衣领的结。

　　离得太近，呼吸时的白雾都纠缠到了一起，我闻见了她身上的沉木熏香。

　　“……真的？”

　　我回完这句话，才察觉叫她为我披衣很是不妥，仓皇退开几步，记簿却被她顺势抽走。

　　那不是我交给翰林院的册子，是我自己的日记。

　　我赶紧去抢，她侧身翻开一页，上面正写着：“陛下换了海棠色的衣裳，看起来更精神了。”

　　我脸色滚烫无比，她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翻开一页：“陛下邀我共饮，可惜我练了这么久，竟还觉得海椒很辣，幸好没扫了陛下的兴。”

　　待看见那句“真不知陛下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后，我捂住了眼睛，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真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免去这将碎碎念全写到本子上的毛病。

　　“你对我倒是了解。”她合上记簿，饶有兴趣地看我反应，“记了你这么多心事，可不像是公务啊。”

　　我根本不敢看她。

　　是，上面除了她，几乎全是我的心事。

　　而我的心事，几乎全是她。

　　“臣斗胆。”

　　我就要跪拜在地，她一把搀住我，重新簪好梅花，“险些落了。”

　　又替我掸去发上的雪，“别动不动就跪，同我聊聊。我问你，当年的殿试你哭什么？是策问答不好，还是被我吓得？”

　　其时，柳行川喜欢我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然而那种辩解无能的微妙情绪，万万不可以让人知道。

　　我一扯唇角，“是因陛下救了臣。”

　　她挑眉，“殿试选拔的人才，学问与素养本该兼得。你能临危不惧，脱颖而出是自己的本事，何来‘救’之一事？”

　　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尾如凤翼，眸如点星，长睫细细密密，像是要扫到人心上。

　　我不说话，只笑了笑。

　　她亦是一笑，“你还真是有趣。”

　　直到她撤手转身的刹那，我唇角一抽，心竟然往下坠了几分，有几分琢磨不透的滋味。

　　只好收敛心绪，望着那如焰般的身影灼在雪原，压抑雀跃紧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