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3、小爷霍飞

　　回房后，乔志勋问西莲，这萌春院究竟谁是大当家的？

　　西莲将那碗莲子羹放到卧房的八仙桌上，扬起小脸，皱了皱鼻子，纯净的眼眸透着困惑：“我有时觉得是媚娘，有时又觉着是张总管。”

　　乔志勋心想，西莲口中的张总管，应该就是张德发自我介绍中的“总经理”，真是与时俱进呐，“哦？那为什么？”乔志勋掀起长袍后摆，坐到官帽椅上，耐心地洗耳恭听。

　　西莲若有所思道：“我来冥府也有五十多年了，自打我来时，媚娘和张总管就都在萌春院。我十一岁夭折魂归冥府，被一个鬼崽贩子养着，张总管是从鬼崽贩子手里买走我的，我年龄小，无处栖身，一直在萌春院里当使唤丫头。”

　　乔志勋一听为之一振，经历半个多世纪，这十一岁的西莲依然是十一岁的样子，这样看来，冥府里见到的所有鬼魂都被锁定在死亡时的年龄上，思及自身，他死时二十五岁，那他永远都处在二十五岁的青春盛年上，这也算是一种永葆青春么？乔志勋不禁苦笑着摇头，他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孬。

　　西莲继续道：“我听别的姑娘说，媚娘与张总管本是一奶亲姐弟，媚娘先来的冥府，创立萌春院，后来她弟弟张总管也来了，自从张总管来后，萌春院的生意越做越大，媚娘对弟弟十分倚重，姐弟俩感情颇深，所以萌春院内，当家不分大小，这姐弟俩都说了算的。”

　　乔志勋听得不禁唏嘘，真没想到亲姐弟能一起开青楼，大千世界真是无所不有。

　　西莲催乔志勋吃莲子羹，恐凉了失了风味。

　　乔志勋舀起一勺羹送到口中，温热中透着清幽的莲香，口感甘甜绵软细腻，不由得夸西莲：“味道很好，西莲，今天辛苦你了。”

　　西莲先是受宠若惊地娇羞，随后捂口偷笑，两只眼睛弯成了一对小月牙：“公子，你这么说让西莲好不习惯，以后再别这么客气了。”

　　乔志勋心想，西莲以前一定总被人使唤惯了，没多少好颜色给她，今日他说些体恤的话，她反而不自在了，不禁有些心疼这小姑娘。

　　乔志勋忽然想起今天大厅内见到的那白衣女子，忙问西莲那人是谁。

　　西莲说那女子是萌春院的清倌人江如兰，今日她在大厅门口撞上了她，害得她洒了一身的汤，幸亏江如兰性子好，这要是换了其他脾气暴躁的大牌，她就是不被打，也会被骂个臭死。

　　乔志勋眼眸闪动：“你今日与她说了些什么，她为何回头看我？”

　　西莲说自己向江小姐解释为新来的勋公子送莲子羹，走得匆忙才撞了她，没想到江小姐并没斥责她，还问她勋公子在哪? 西莲便指公子的方位给江小姐看。

　　乔志勋瞬时明了，转而问：“江小姐是萌春院的大牌吗？”

　　“那自然是的，年初元宵佳节，在萌春院一年一度的花榜排名中，江如兰在众多花娘的激烈竞争下，高中探花呢。”西莲扁扁小嘴，对于这个事实确信无疑。

　　“那谁又是榜眼和状元呢？”乔志勋听得来了精神。

　　“榜眼是东厢的亓官云珠，状元是南楼的仇珍儿。”西莲笑嘻嘻道，“我与亓官云珠的丫头春芸交好，时常能从她那听到她家小姐的一些消息，她家小姐是个火爆性子，动辄就发脾气，春芸受气挨打后常找我哭诉，唉，可怜介的，我也只能安慰安慰她，没法子帮她；至于那仇珍儿，我却不甚了解，那位孤傲的小姐好像很有些神秘的色彩，出入都戴面纱，一般人很难寻到她的身影，更别提见到她的芳容了。”

　　乔志勋很是纳闷：“如果客人很难见到这位仇小姐，那又是怎么投票选她做花魁的呢？”

　　西莲用小手搔了搔后脑，一团迷糊道：“公子，这……我可就说不清楚了，总之，每年元宵佳节萌春院或是别的青楼都要出花榜，这位仇珍儿已连续三年蝉联花魁榜首了。”

　　乔志勋知道西莲齿岁太小，心智并不成熟，很有可能说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不再追问。

　　* * *

　　“霍小爷，您醒醒……醒醒吧。”酒肆内的鬼小二俯身至桌前，无奈唤道。

　　霍飞隐隐翻动眼皮，拧眉竖起摇晃的脑袋，喷出一股起床气：“喊——喊你个头——真TMD烦！”

　　鬼小二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霍小爷，您都在这儿躺了一下午了，天都黑了，晚上起了风，小的担心小爷感了风寒。”

　　凉风的吹拂下，霍飞睁开了眼，神志逐渐清醒了，问道：“陆公子呢？”

　　鬼小二哭笑不得道：“陆公子家人来叫他，您不是还让他先走了吗？”

　　霍飞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起酒醉前是有这么回事，便挥了挥手：“小二，结账。”

　　“陆公子临走前结过账，后来您又喝了两坛醉八仙，您就只付酒钱吧。”

　　霍飞拍了拍前胸，从交衽里摸出张百元的冥币，递给小二：“不用找了，余下的是小费。”

　　鬼小二两眼眯笑，弯腰接过钱，作揖道：“谢霍小爷，您以后可要常来啊。”

　　离开鸿顺楼，天彻底黑了。

　　霍飞走至十字路口，便徘徊不前了，竟不知该去哪，他好些日子没回家了。

　　霍飞来至冥府已有五个春秋，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冥府的，睁眼时就发现自己身居霍府了，而脑子里全是千年前的记忆，他看见了哥哥霍虔和父亲霍光，甚至还有家中的老管家曾七。后来他听人说，像他这种驻留冥府的官二代，一般都是在转世轮回中，被某世当冥官的家人截留在冥府的，他和哥哥自然是被父亲霍光留下的。

　　他每每回想千年前的记忆，便有种心惊肉跳的悸动，那满门抄斩的惨烈记忆烙印在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时常还令他从噩梦中惊醒，至于下落不明的母亲，便成了他心中最深的思念和遗憾。

　　霍飞最不喜回家，家中毫无乐趣可言，父亲每次见了他都要训斥一番，不是骂他不务正业，就是不学无术，而哥哥霍虔公务繁忙，根本没时间陪他，只能跟曾七这个老头大眼瞪小眼，家中连个女眷丫鬟都没有，一水儿的青衣小厮和糟老头，死气沉沉，哪里像个家啊，俨然一座清规戒律的寺庙。

　　忽然，他听见路口东侧有细碎的骚动声，以为是野狗在路旁觅食，并没放在心上，紧接着，“扑通”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后听到“唔唔唔唔”囫囵模糊的声音，他顿觉奇怪，便朝东走去，还没走二十米，见两个穿灰衣戴黑面纱的鬼一前一后抬着个东西朝这边来了，两鬼见迎面来了人，一齐快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见他们鬼鬼祟祟，霍飞愈发好奇，快步追上去，两鬼抬着东西，跑路不利，转瞬间便被霍飞撵上，两鬼双双松手，将东西朝地上一抛就想逃，一个被霍飞一脚踹得狗啃屎，另一个趁机溜走了。

　　霍飞用脚按在那鬼的屁股上，问道：“你TMD跑什么？”

　　那鬼起初不吱声。

　　“不说是吧？”霍飞脚下用力，以脚尖在那鬼的屁股上螺旋撵转一圈，痛得那鬼嗷嗷叫：“我说——我说——”

　　“干什么的？”霍飞用脚尖一勾，将那鬼翻了个面，然后抬手扯掉黑纱，揭开了那鬼的真容。

　　此鬼年纪三十多岁，留着八字胡，面色青灰，一看就不是个善类，语气慑懦道：“我们……就是……偷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从那些刚入冥府的死鬼身上扒下的衣服。”此鬼一双鼠眼精光贼亮，溜溜打转，显得有些不老实。

　　霍飞抬头正对着轮回司的后院小门，心想这些盗贼便是靠此种偷鸡摸狗的伎俩谋生的，于是又问：“偷了几件衣服？”

　　此鬼搔了搔脑袋，刚要回答，就听远处地上的那袋东西扭动起来，还发出“唔唔唔”的声音，霍飞诧异，收脚探身去查看，此时，那鬼抽身发了疯地跑掉了。

　　霍飞不再理会那鬼，转身蹲下，解开扎在袋口的绳子，拉下袋口，便见一个穿现代运动装，梳着齐刘海短发的少女被手脚绑缚，口中塞棉，他赶紧把棉花从少女口中取出，少女既委屈又恐惧，边哭边哆嗦地打量着霍飞。

　　霍飞也是一惊，原以为是一包衣服，没想到里面竟是个姑娘。

　　见女孩一直啼哭，霍飞根本没有与女孩打交道的经验，举足无措道：“你……你从哪来啊？”

　　女孩蹲在地上，用手擦了擦泪水，叹了口气，中气十足道：“我猜你是个鬼。”

　　霍飞以前也听人说过，凡是从现代来的女孩都不怎么矜持，果不其然，他并不以为不妥，反而觉得有趣，咧嘴笑道：“你也是鬼啊，来这的还能是人吗？”

　　女孩刚还战战兢兢的，一听这穿着古代服装的鬼也接地气，不禁精神放松了些许：“可我是刚来这里的，哪也不熟悉，还被拐卖了。”

　　“姑娘，你前世有何怨念不能消除？”霍飞也蹲了下来。

　　“我没啥怨念，就是嫌我妈我爸逼我学习刷题，我就喝了毒.鼠.强来报复他们。”

　　霍飞摇了摇头，心说这现代的女孩真是一根筋啊，他也不爱读书做功课，可他会自己跑出来玩，而不是去报复谁，调笑道：“你现在后悔吗？”

　　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又嘤嘤哭啼：“我妈我爸一定难过死了，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这么大，我对不起他们。”

　　“那你就尽快转世啊，怎么会被人拐出轮回司？”霍飞当即醒悟了，方才那鬼佬分明在撒谎，他们根本不是盗贼，一定是鬼崽贩子，他们竟敢明目张胆地从轮回司里拐卖鬼魂，阻碍了鬼魂的正常轮回转世，他不禁感到气愤填膺。

　　霍飞说：“别急，若你想尽快转世，我会帮你的。”

　　女孩不住地给霍飞鞠躬：“谢谢你了，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着，我要尽快回到人世。”

　　霍飞引着女孩朝前走，绕到轮回司的正门。

　　霍飞让轮回司大门口的鬼吏把孟婆喊出来。

　　鬼吏认识霍飞，客气道：“霍小爷，您别拿小的开玩笑了，小的哪有那本事，轮回司的孟婆乃掌迷魂台的主管，小的连面都见不到。”

　　霍飞想起轮回司主要设置三个职能：一是从人世带人来冥间，这是红煞死神使者的职能；二是调节生死的蓝煞死神使者，往往救人免于死难，主要活动范围在人世；三是掌管迷魂台的孟婆，转而又问：“要不你给找一个红煞死神使者来。”

　　鬼吏惊得瞪大了鬼眼：“霍小爷，快别拿小的开涮了，那些红煞死神使者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亡命阎罗，我哪见过一个啊？虽然红蓝死神使者隶属于轮回司，但他们根本不在轮回司办公。”

　　“小爷我不管，你给我找个管事的，莫非你们轮回司里全是你这种小喽啰。”霍飞上手去扯鬼吏的脖颈。

　　“飞儿……休得无礼！”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轮回司里飘了出来。

　　霍飞一抬头，兴奋道：“哥，你为何在此？”

　　霍飞松了手，朝哥哥迎上去。

　　来人正是霍飞的哥哥霍虔和轮回司服务处的执事孟广霖从门里走了出来。

　　“飞儿，你多日不回家，今日怎又在此生是非？”霍虔并没回答弟弟的问话，态度严肃道。

　　“哥，我这不是正准备回家呢么，方才路上见这姑娘被两鬼佬从轮回司里拐卖出去，被我截住了，正要把她移交回轮回司，怎么就没人接待呢？”霍飞指了指身旁的少女道。

　　霍虔听了惊异地看向身旁的孟广霖。

　　孟广霖面生尬色：“怎会有这种事？”

　　那少女倒是直爽大方，哭诉道：“我好端端地坐在石凳上，就有人挟持绑架我，把我装进麻袋里，不知要把我卖到什么鬼地方去。”

　　孟广霖赶忙抱袖施礼：“都怪本官管理失察，让鸡鸣狗盗奸佞淫邪之人钻了空子，本官务必严惩失职舞弊人员。”

　　大家听闻孟执事的一番自我批评，也不便再说什么。

　　孟广霖喊来了属下，将那少女领回了轮回司，还说今晚便让她轮回转世。

　　告辞前，少女向霍飞鞠了一躬以示感谢，还笑着调侃霍飞：“你长得像古装番剧里的男主，真的很酷，有机会，一定要来现代看看。”

　　霍飞听得云里雾里，略带羞涩地挠头：“嗯，……姑娘不必客气……或许吧……番剧是何物？”

　　女孩觉得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笑着摇手道：“后会有期。”

　　霍飞抿唇笑了，心想，所有迷魂台上的鬼魂都不会说再见的，喝了孟婆汤，无论轮回多少次，都不会记得前世遇到过的人或鬼，除了留驻在冥间的鬼魂。

　　告辞了少女，又拜别了孟广霖，霍虔问弟弟：“怎么？是想家了吗？”

　　或许是对在外游逛的日子也厌倦了，此时此刻，霍飞竟有了丝归家的念头，于是，他毅然点了下颌：“嗯。”

　　霍虔笑着拍了拍弟弟的后背：“走，咱回家吧。”

　　兄弟二人一同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