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故事》某C

8、那些海誓山盟（三）

　　回到阴间后，小判官并没有带韩生去黄泉路，而是带回了自己房间内。刚把韩生放下，迟呆就去找阎王，进到阎王屋子里，拉开床单，看到人偶还在床下放着，便知道阎王还没有回来。阎王呆着石头上天宫了，终于有神仙注意到那棵小星星了，石头做为第一发现者被带去做笔录。
　　迟呆一看还没回来，回屋子里安顿好韩生，起身去找地藏菩萨。
　　当年地藏王菩萨原可以成佛,但他见地狱里有无数受苦的魂灵,不忍离去,于是留在了地府,地藏王菩萨当年向佛祖发出了“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宏愿，所以佛祖封他为幽冥教主，主要度化地狱众生。地藏王菩萨的度化重点就是地狱，众生中有人要坠入地狱，他就会化身到他身边度化他。地藏菩萨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留在阴间，而且阴间共有十殿阎王、十八层地狱，要找到地藏王菩萨不是个简单的事。
　　迟呆所在的是第一殿，几天下来他连别的殿都没有进去，因为每殿阎王管的范围都不同，非特殊情况是不允许跨界管理。何况他一个判官，更不能在没有秦广王蒋（第一殿阎王）的指令下进出别的殿。迟呆那个急啊，眼看韩生的头七就要到了，地藏菩萨连个影子都没找到。再这样下去就得靠轮回来修复了，这样的魂魄到了投胎后肯定会被人嘲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在小判官一天比一天烦躁的时候，韩生却很平静。他还以为迟呆带他来这里，是要跟他共渡余生的。每天乐滋滋的看着迟呆早出晚归，心想等自己伤好后也去谋个鬼差，好跟他一起工作。
　　就在这种情况下，韩生的头七到了。
　　一大早迟呆就愁眉不展的在院中等阎王回来，马面昨天提醒他说今天韩生得补走一遍黄泉路，然后喝完孟婆汤直接投胎。不是没想过把韩生留下来，但是阎王爷不在谁也没有这个权利。阎王没回来他发愁，看韩生一天比一天开心他更发愁。
　　没等到阎王，等来了马面，马面说：“时辰到了，再不带他去过黄泉路就晚了，这些都是定数，就算阎王爷来了让他留下来也不见得就是好。他魂魄有损就算留在地府内也当不了鬼差，早晚得去投胎。现在投胎还能接上已经定下来的因果，再过些日子投胎只怕过的更惨。要真是心疼他，就等他投胎后暗中多照顾照顾他。”
　　迟呆听完，磨磨蹭蹭的进屋抱起韩生往黄泉路飘去。韩生只当是带他熟悉环境，圈着迟呆的脖子兴高采烈的。
　　到了路口，马面递给他一条锁魂链，迟呆望着锁魂链心里堵的慌。韩生感到迟呆抱着自己的手收紧了，想扭头看看他到底看到什么吓人东西了，刚转过去就让迟呆给扭回来压在迟呆的脖颈处了。
　　马面把锁魂链冲着迟呆摇了摇，迟呆吸了口气，把韩生的脑袋又压的紧了些，说：“不用，我跟他一起走。”马面叹口气，手臂一伸示意他开始。叹气并不是为迟呆感到无奈，而是觉得麻烦，马面从鬼差混到现在的鬼差头头，类似迟呆这种情况的见的也不少，每次都觉得麻烦的要命。
　　迟呆抱着韩生踏出黄泉路的第一步，脚刚落地场景就换成了韩家房中。正对着的床上有一妇人正在生产，产婆跟房中另一个助产人一人顺着妇人的肚子从上往下轻压，另一个在妇人腿根处查看情况。妇人满身是汗，几摞头发湿答答的黏在脸上，嘴唇被咬的渗出血丝。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响起，原本无声的世界开始热闹起来。
　　韩生听见哭声从迟呆脖颈处抬头像生源处望去，看到床上正在喘着气的妇人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
　　“这是你娘。”迟呆飘到婴儿处，放下韩生，对他说：“这是你。”
　　原本站立不起来的韩生，在这里又能站着了，因为从某方面来说，这里是……幻境。
　　此时在外等候的韩父已经进了屋内，抱着婴儿又笑又亲。韩生退后一步，望着迟呆又望望韩父怀里的婴儿，喃喃的问：“我？”
　　迟呆点点头，拉着韩生飘到高一点的地方，嘱咐他：“你仔细看。”
　　原本喧闹的房中开始变得寂静，过了一会儿所有的动作又都变得很快，声音也是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嘈杂的响着。直到婴儿长到四岁，场景再一次回复正常。
　　韩生握紧迟呆的手，迟疑的问：“这是……”
　　迟呆拉着韩生跟上小韩生，对韩生说：“这是你开始记事的年龄。”
　　韩生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黄泉路。”
　　“黄泉路？”韩生左右看了看，黄泉路不是黄土铺成的路吗？“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真的是黄泉路，在这里能看到从你出生到死亡的所做所为所想。”
　　韩生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我听说走完黄泉路就得喝孟婆汤，然后去投胎。”
　　“是。”
　　“不能……在一起吗？”
　　迟呆没回答，依旧跟着小时候的韩生跑来跑去，或者说是看着小时候的韩生在他眼前跑来跑去。
　　一转眼，小韩生十四了。
　　“一会儿我就会遇到你了。”韩生说。
　　迟呆点点头，‘哦’了声表示听到了。他自己也走过一遍黄泉路，遇到韩生时是在十五岁，在朋友的宴会上。
　　“喂，你不长眼啊？明明就是你输了！”远远的就听到吵架声。
　　小韩生寻着声音走过去，看到一群小Ｐ孩儿围着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在起哄。
　　“你ＴＭＤ就是输了，输不起你就别玩。”
　　“你才ＴＮＮＤ输了呢，我棋还没下完呢。”原来是在斗棋。
　　“你都没路走了还没输？快点叫爷爷，说好的输了那个当孙子的，大家可都看着呢。”
　　“你ＴＭ才是孙子呢。”
　　……打起来了……
　　小韩生往前走，走到那群孩子中间，分开打架的两个人，开始讲道理。迟呆跟韩生跟在后面，听到小韩生心里的话：“我、我娘子也要这样的，真好看。”
　　迟呆看一眼刚才让别人喊自己‘爷爷’，现在满脸脏兮兮，头发还纠结在一起的‘自己’，又看了一眼韩生，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韩生看着也笑了，当初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孩子在记忆里一直是风度翩翩的样子，没想到以第三者角度看是这样的。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偷偷把小时候的迟呆跟现在的比较了下，差别还不是一般的大啊。
　　小迟呆看没便宜占，不等小韩生说完就跑了。小韩生看小迟呆跑没影儿后，站在原地傻笑了会儿，然后颠颠的跑回家让娘亲去提亲了。
　　想当然没成功，小韩生除了能说出对方身高大概多少、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什么发型其它都说不清楚。十四岁的年纪成亲的不在少数，韩母也挺高兴儿子终于长大了，知道成亲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
　　小韩生一直在找小迟呆，一直没找到。直到两年之后，偶然在朋友的庆生（生日）上再次遇到迟呆。迟呆的模样并没有变很多，只是身形变长了，声音也不似初见那会甜腻，而是变声期特有的沙哑。韩生到的时候他正在跟朋友赛酒，跟第一次不同的是没有再说什么脏话。
　　小韩生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然后从袖子里抽出扇子，‘唰’的一下打开，笑容满面的向小迟呆走去……
　　故事就这样展开，你追我闪，两个人就这样追追闪闪的成了情人。月夜下的海誓山盟、床畔上的轻吟，故事里的两个人跟已置身故事外的两个人。当听到那句‘不管我们中谁先死了，都要到奈何桥上等到另一个才能投胎，下一世咱们依旧在一起’时，看着故事里自己幸福的脸，迟呆的鼻子酸了又酸，一次次的睁眼、闭眼把泛出的泪不断憋回去。
　　韩生在旁边听到这一句时，嘴角泛起苦笑，眼睛酸酸涩涩的。抬眼望了望迟呆，轻声问句：“你怪我吗？”
　　迟呆摇摇头：“不怪，你也不知道我在奈何桥上等你，不然你也不会娶妻的对吗？”
　　韩生点点头，轻声‘嗯’了句。
　　迟呆低头望着地面，眼泪直垂直掉落到地面。在阴间等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得到，自己一天天的傻傻等待，换来了什么？说不怪是假的，说不委屈也是假的。可是他就要重新投胎去了，又要阴阳相隔，这一世的情，他的断了，自己的却还连着。
　　月色下故事里相依偎的两个人正有说有笑，越发显得虚无。韩生转到迟呆面前，把手放到他背后，轻拍着，然后抱住他：“不想看就别看了。”
　　迟呆靠着韩生始终没抬头，可是从衣服上慢慢渗透的湿意，韩生知道迟呆在哭。故事中的韩生正在向故事里的迟呆许着天长地久，许着生生世世，原本甜蜜的话听在故事外的韩生耳里却无比的刺耳。
　　再然后就是故事里的自己听到迟呆的死讯、麻木的婚姻、收养的旁家孩子，以及妻子的头七跟自己死前的情景。
　　这么长的时间迟呆一直没从韩生身上抬起头，韩生也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没动。
　　黄泉路走完了，踏出最后一步后幻境没有了，迟呆依旧抱着韩生，连原本满脸的泪都消失不见，韩生的衣服也是一样干爽。
　　“走完了就去排队吧。”马面拍了下迟呆，俯身解下栓在迟呆手腕上的锁魂链。就算迟呆是判官，抱着韩生走黄泉路没牵引也是会迷路的。
　　“嗯。”迟呆缓缓气，抱紧了韩生像奈何桥飘去。
　　奈何桥上站满了等待投胎的鬼魂，迟呆带着韩生站在末尾。韩生看着不断漂浮的孟婆汤进入鬼魂身体，轻声叹了口气，对着迟呆说了句‘对不起。’
　　迟呆身形晃了晃，望着那道向韩生飞来的孟婆汤，对韩生说：“这世我们的缘分是断了，下一世遇到喜欢的人要好好珍惜。”
　　“好。”韩生向着迟呆笑笑，说：“这世我负你，下一世我定不会再负别人。你自己在这阴间也要过好。”说完眼泪就溢了出来。
　　孟婆汤入肚后，旁边的鬼差伸出手让迟呆把韩生交给他带去往生道投胎。迟呆摇摇头，抱着韩生往往生道走去。
　　喝过孟婆汤的韩生，望着迟呆，笑着很有礼貌的说：“谢谢你，鬼差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