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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那些海誓山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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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韩生的妻子的头七到了,依旧是小判官牵引她回阳间。之前并不是没有考虑那小孩儿的话,说是嫉妒也好,说是寻私也罢,实在做不了那么伟大的事。
韩夫人显形后,小判官就飘到远处看着。
韩夫人走到韩生身边跪下,伸手抚摸他的脸。韩生在韩夫人抚摸他的时候颤了下,然后慢慢抬头望着韩夫人说了句:“你回来了。”
“回来了。”韩夫人答道。
韩生伸手盖住韩夫人的手,轻轻的蹭了蹭。冰凉的触感,很明显不是活人的手。韩生有些不明白,为何流传的鬼怪故事中,有那么多人分不清分不清楚对方是人是鬼。
韩夫人从韩生说那句‘你回来了’,眼泪就开始决堤。泪水穿过韩生的膝盖掉落到地面。韩生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抬手去帮她拭泪。手摸到同样冰冷的脸颊,泪水却依旧穿过他的手掌掉到地面。
韩生又试了几次,依旧没有成效。放弃抹泪把韩夫人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别哭了。就算再活个几十年,也会有阴阳相隔的一天。到了那头别等我,我到这头找个长老,向阎王求求情,想办法让你投个好胎。”
韩夫人依旧是哭,紧紧的拽着韩生背后的衣服。心里难过的很,自己倒是想等他,在阴间也问过了,鬼魂死后上了奈何桥是呆不久的。唯一呆过的还是一阳寿未尽的。自己虽然是病死,却是阳寿已尽,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跟韩生在不了一起了。下世投个再好的胎,恐怕也遇不到像韩生这样对自己重情重义的人了。
阴阳眼小孩儿跟其它人在偏房呆着,看到小判官出来,就偷偷的溜出去了。钻到院子里种的果树下,捡起颗小石子往小判官的方向丢去。看到小判官往这个方向看后,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判官飘过去,看小孩儿鬼鬼祟祟的不时往原先呆着的偏房瞄一眼,问了句:“你不怕被发现啊?”
小孩儿又瞄儿了一眼,转过头来说:“怕啊,所以说才一直看那边的嘛,一有情况我就回去。”
小判官白了他一眼:“那还不如别出来呢。”
(注:头七那天夜里,院子里跟房间里要点上灯,灵堂里要洒上灶台里烧剩下的煤灰渣子,相传如果鬼魂回来,可以在上面留下脚印。灵堂里要有丈夫(妻子)守着,如果父母在的话也可以。旁家跟小孩儿彻夜呆在另一个屋子里不能出去,否则可能会被回来的鬼魂勾走魂魄。这天夜里所有的人都不能哭,就算哭也不能发出声音,以免回来的鬼魂听到好勾起牵绊不回阴间。)
“小爹爹,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叫迟呆?你生前很笨吗?”小孩儿一脸好奇。
“名字?”听他这么说,小判官突然有些心慌好像……自己的确没有名字,从来没听谁叫过自己。从前都叫自己‘小鬼’,后来又变成‘大判官’。想了会儿,压下心里莫名的兴奋问:“你说我叫……嗯……迟呆?”
“牌位上是这么写的啊.”
牌位?上次自己看时的确肯定那是自己的,但好像没有名字吧。记得上面刻名字的地方是空着的,难不成自己看错了?想到此,小判官对小孩儿说:“你等下,我去去就来。”然后‘咻—— ’的一下窜到摆着牌位的那间房子。
小判官在自己的牌位前蹲下仔细看——没刻名字。然后绕着牌位左看看右看看——依旧没看到名字。小判官研究一会儿后陷入沉思——如果没刻名字,自己为什么在看到牌位后就肯定是自己的呢?如果刻了名字,又为什么看不到呢?
想了会儿还是想不通,于是拍了拍窝在怀里的石头,等石头出来了,指着牌位问石头:“石头,你看这里有字吗?”
石头看了眼,不懂小判官是什么意思:“有字啊。”
“写的是什么?”
石头再看了眼,一字一顿的答:“义、弟、迟、呆、之、灵、位。”
小判官鼻子开始泛酸:“为什么我就看不到‘迟呆’这两个字呢?”
看不到?不会吧……石头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判判,这是你自己的牌位吧?”
小判官点点头:“是我的。”
石头说:“这就很正常了,人死后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就算看到自己的牌位、墓碑也看不到自己名字的。”
小判官问:“为什么?”
“因为本人就在这里,还要名字干什么。”石头指着房间另一边摆牌位的方向,问:“你看那些牌位上有字没?”
小判官扭头看看,又扭回来点点头:“有。”
石头总结:“因为你不是他们,所以能看到。因为你就在这里,所以看不到自己的。”
小判官再次感叹石头真实个宝物,连这个都知道。随口又问了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石头本想说‘我猜的’,一想这么说会降低自己的‘威信’,于是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答曰:“本石头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何况区区小事儿。”
小判官双眼放着激动的与崇拜的光芒望着石头,激动是知道自己有名字了;崇拜是因为太激动了。
石头的确是猜的,离正确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事实上所有的魂魄都看不到牌位上的名字——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像小判官这种有特殊工作需要的则是只看不到自己牌位上的名字。
名字在用过一段时间后,也会成为一种牵绊,就像走在大街上听到有人喊类似自己名字的话,也会驻足看一下是谁在叫自己或者在意一样。那几个字是放在别人手中的链子,别人喊一下你就会有相应的反应。
人死后名字也会慢慢被遗忘,头七以后就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了。鬼差剪断留在阳间的牵绊时并不会消除名字,名字是自己消失的。
话说回来,迟呆现在神位判官,却连这点东西都不知道,的确汗颜。
小判官确认自己有名字以后,跑去跟小孩儿寒暄了下,看看时辰也不早了,飘到韩生跟那鬼魂身边,勾起锁链拽起鬼魂准备回去。
此时韩生跟鬼魂已经说个差不多了,看鬼魂越变越淡韩生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小判官牵起鬼魂往外走,飘了没多远就走不动了。小判官回头一看,只见在棺木跟鬼魂之间有一条细绳,微微泛着淡绿色的光。当下明白这就是需要剪断的那条牵绊线。飘到鬼魂身边,拉起她的右手,看那线是从中指抽出的,准备拉断。想到来之前阎王嘱咐的话,又飘到棺材中看了看连着尸体的另一头是不是在右手中指上。确认以后又飘回去,拉起鬼魂的手,把牵绊线扯断。牵绊线被扯断后掉落在地上快速抽动着,好似还想继续接回去。小判官快速念了句:“今生牵绊来世续,已断牵绊快回去。”念完后只见不断抽动的牵绊线以极快的速度缩回尸体里,最后消失不见。(某些还想偷跑回阳间的鬼魂会使障眼法,让鬼差不扯断自己真真的牵绊线。但是尸体上是用不了障眼法的,鬼魂的牵绊线跟尸体上的是一个地方出,所以确认一遍尸体上的牵绊线跟鬼魂的牵绊线是不是一个地方是很重要的。)
剪断牵绊线后,小判官牵着鬼魂往韩家院外的柳树下飘,飘到树下又折回去跟阴阳眼小孩儿道了遍谢,然后才回阴间去。
回到阴间后,迟呆(小判官)把鬼魂交给奈何桥边看管排队等待喝孟婆汤的鬼魂的鬼差后,飘到孟婆身边,喜滋滋的看着孟婆,斟酌着怎样像孟婆透露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半响后开口道:“啊~阿婆近来身体可好?”
孟婆瞟了眼迟呆,答道:“啊~近来身体很好。”说完抖了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迟呆继续问:“啊~阿婆近来生意可好?”
孟婆舀起一勺子汤水,倒到外面让它自己去寻找主人。过了会儿看小判官大有再问一遍的架势,深呼吸一口说:“啊~~生意儿也很好。”
迟呆喜滋滋的打算直奔主题:“啊~阿婆——”话音没落就让孟婆一脚踹到了桥下。X的,这小子真当自己是唱戏的呢,一会儿一句‘啊~阿婆’恶不恶心。
迟呆飘上来,委屈的看着孟婆:“阿婆,为什么踹我?”
“会好好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会问‘啊~阿婆为何踹唔’呢。”
迟呆嘿嘿笑了笑,说:“哪儿能呢,我又不是戏子。”
孟婆瞪他一眼:“你知道自己不是戏子啊?从你当上判官以后,十句有八句是这个味儿。”顿了顿又说道:“讲吧,有什么话就快说,以后跟我说话就好好说,别用你那自以为是的‘官腔’。”
“嘿嘿,阿婆啊,我跟你说——”说到这里凑到孟婆耳边轻声说:“我——有——名——字——了——”说完喜滋滋的望着孟婆。
“哦,名字啊,有名字很正常啊,是人都有名字:张三李四王五、铁蛋狗蛋鸭蛋,这有什么特别的,看你那神秘样吧,真是!”
孟婆的不以为然让迟呆很受打击:“可是这里大家都没有名字啊。”
“谁说没有,我就有,桥下的鬼差也有。”
“那你叫什么?鬼差又叫什么?”
“我叫孟姜女,桥下的鬼差叫——”呃……叫什么来着?唔……好像还真没名字……好像死后名字的确会消失。想到此也就理解小判官为啥这样神秘了:“判判啊,来,告诉奶奶你叫什么名字。”
迟呆现在委屈的鼻子都红了,朝着孟婆说了句:“我叫迟呆。”后就没了音。
孟婆也懊悔自己刚才的态度,就打算不管小判官说叫什么都夸他名字好,于是就出现了以下一段话:“哎呦,你看这名字起的多好,迟呆——痴呆,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你爹娘有多疼你。好名字啊,的确是个少有的好名字。”
迟呆——痴呆。小判官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吸了吸鼻子连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回到住处后,门一关就扑到床上不动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门外传来了阎王的声音:“判判,回来了别一直呆在房子里,会闷坏的。”
迟呆吸了吸鼻子,不理他。
阎王推了推门,发现没上门栓,朝里面喊了句:“我进来了。”等了等没听到拒绝的话,推开门走了进去。进去后一看,小判官又是在床上躺着闹别扭,叹了口气,回身关上门,然后走过去坐到床沿上问:“这次又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迟呆转个身,面向阎王:“我有名字了,叫迟呆。”
阎王一愣:“名字?你想起来了?”
迟呆摇摇头:“别人告诉我的。”
阎王松了口气,说:“那该高兴才是,你怎么这样?”
“可是我叫迟呆,听起来像‘痴呆’。”
“就因为这样?”看到小判官点头,阎王有种无奈感,眼珠一转安慰到:“呆字同‘愚’,乃大智若愚。你爹娘是希望你聪明才用了‘呆’这个字。”
“真的?”迟呆抬头问。
阎王认真点点头:“当然,我是阎王,管的就是生死轮回,这点小事我当然知道。骗你干什么。”
迟呆心情好了点,看他那认真样儿又觉得好笑起来:“生死轮回跟名字好像没有关系吧。”
“怎么会没关系,没生难道会有名字?”
“是是是,有关系。”
“那现在可以出去了吧?其实叫呆呆挺好听的。”
“嗯。”
(迟父:“起这个名字,实在是因为他小时候太呆了,没这么有内涵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