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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问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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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殿内,杜青栀看着破妄真人牵着姐姐的手离开的方向,用手背随意抹了抹额头上的血迹,拎起裙摆就要追上去。
千鹤真人早就注意到了她,喊住了杜青栀:“丫头,慢着。”
杜青栀看着二人御剑而去,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的,茫然地转身看向千鹤真人。
杜青栀是标准的鹅蛋脸,五官柔和,介于清纯与妩媚之间。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水光盈盈,睫毛上还沾着几滴微不可见的泪珠,折射着夕光,更添几分纯真无辜。额头上胡乱晕开的血迹,又像绽放到极致的牡丹,衬得她的雪肤更加娇妍。
杜青栀一身红衣沐浴在夕阳的光照之下,充满了矛盾的美感。
不少弟子听闻千鹤真人的声音,齐齐张望着她,不由惊艳于此女的姿容。
千鹤真人挡住了众人望向她的目光,沉声说:“我观你心性坚韧,不如随我入无霜峰修剑。”
杜青栀盈盈一拜,“多谢真人厚爱,弟子想拜破妄真人为师。”
千鹤真人笑道,“破妄也是我的徒儿,你拜入我座下,他便是你师兄了。”
“弟子心意已决。”
“的确是个执拗的性子,也罢,放你去磨磨他也好。”千鹤真人召出本命剑,“上来,我送你去羁雾峰。”
羁雾峰山门。
“你且在这跪着吧。如果你后悔了,就来无霜峰。”
千鹤真人放下杜青栀,不再多言,御剑而去。
其实,他的潜台词是,如果破妄不收你,就来无霜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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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看到杜青棠的时候,我只有一种感觉——荒唐。
她又一次行走在问心天阶上,步履踟蹰,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萧瑟伶仃之感。
我们第一次行走在问心天阶是什么样的?
她步伐稳健,左顾右盼,闲情逸致的模样就像游客赏景一般。
只有心境通透之人才能走出这样轻松的模样,没有任何欲求可以诱惑她前进的步伐。
然而来参加苗子大试炼的修士,哪个不是在红尘中翻滚过,哪个不曾在迢迢大道上彷徨过?
甚至是我,一个不过穿书几年的现代人,走在问心天阶上,不也是气喘吁吁。
我在问心天阶上,居然看到魔尊陆绪之。
人是多么的可悲,我是多么的可笑。
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动,问心天阶直接把他呈现在我的幻境中。
一个演戏小白,如果不动情,如何演得逼真?
为了骗过日日夜夜伴随左右的陆绪之,连自己都骗过了吗?
人间灯火,山野流萤,耿耿星河。
一幕幕,佳人成双,相顾无言,亦是好时光。
还未听到动人的情话,心跳就擅自在这样的氛围中逃脱了我的掌控。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该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感情。
动情之人,定为情所伤。
我从不敢心动。但,心擅自动了。
幻象里,陆绪之又在漫天的流萤中深情地凝望我,轻轻地将我拢入怀中。
我也许红着眼,也许没有,拔下头上的簪子,插进了他光洁的脖子。
灯火通明的街上,人来人往,他为我买糖葫芦。还残余着红糖的竹签子,扎入了他的大动脉。
悬崖上,风卷残云,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在黑暗中,猎猎的山风卷起我们的长发,想要让我纠缠得更紧密。我却后退了一步,将他推落万丈悬崖。
我一次又一次杀死了陆绪之。
作恶的手一直在抖,幻象也跟着抖动。
幻象消失了,连同那残余的、不该萌发的心动,一同消失了。
我攀爬在问心天阶上,两股战战,失魂落魄。
“喂,你还好吗?”
我听到上方有人在呼叫,烟云散逸中,看到一清丽脱俗的姑娘,晃晃若仙女。
我前后张望,只有我和她,确定她是在叫我。
我破了一个又一个幻象,精疲力竭,短短的十来阶梯,在我看来却是难以逾越的大山。
她似乎等得不耐烦,噔噔噔地跑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在这上面等了好久,才来了你这么一个人。”她一边说,一边搀扶我。
在她的帮助下,这问心天阶走起来竟然和普通的阶梯别无二致。
那该是心思多么通透明达之人啊!
“我叫黎甜。你为什么不直接走完?”
她眼睛一眨一眨的,神色轻松,“哎呀,太容易了没意思,我想看看你们怎么上来的。”
“没想到,居然要等这么久。”她补充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幻境看到的多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她竟然大大方方地就问了起来。
我不欲回答,转了个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啊,我的名字?我叫杜,嗯,唐轻渡。轻舟渡江的轻渡。”
她像是想到什么得意的事情,眉眼弯弯地说,“唐轻渡,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嗯,的确好听。”我赞同地点点头,“还可以理解为轻松渡难关。”
“哈哈,你说得对。你这小嘴和你的名字一样,真甜。 ”
“呵呵……”
“你看到的幻象是什么?你看起来很累?”
“你看到的是什么?”我反问。
她面上有所犹疑,但还是说了,“我看到的东西好多,你应该都不认识,我也说不上来。”
“你看到那么多东西,为什么还能走得那么轻松?”
“我就看着它们,不想着停在那,也不想着带走它们,也不想去征服它们。它们一直跟着我,我就一直走。”
“它们现在还在呢。”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指着不同的方向。
“那边是我一直想要打败的人,现在还在嗷嗷着要和我打一架呢,吵死了。”
“这么吵,你为什么不去打他?”
“我打不过啊。”说着就苦着个脸。
“在你的幻象里里,你不是随心所欲吗?”
“打败个假人,也没意思。”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我苦笑。
“你看到了什么啊?”
“曾经的家人,他们叫我回家。”
“啊,他们去世了吗?”
“没有。我们只是离得很远,很远很远,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着我,“我是不是说到你的伤心事了。”
【你说呢!才发现问别人幻象的事不妥吗?】我心说。
“没有。只是见不到而已。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平安喜乐。”
我也抬头仰望长空,“我会在这里好好活着的,但愿能回去吧。”
“没关系的,即使回不去,我可以做你的家人保护你!”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玛旁雍错的湖水都不及它的清澈,是不是只有心思纯净如斯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睛。
“好啊,唐小姐。”
“哎呀,叫我唐唐,以后你就是我罩着的人了。”
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赶忙转过身背对着她。
那天的风吹得那么轻柔,那天的云流淌得那么缓慢。
今天依旧是晴天,不同的是风大了些,流云被刮得乱了痕迹。
她没有穿她最爱的秋香色衫裙。
红衣黛裙,少年老成,心有千千结。
换了一世,境遇不同,人心自然也不同了。
**
当夕阳染红问心天阶的尽头时,我离开了问心殿。
我一步一步地走回羁雾峰,夕阳将人影拉的又长又细。
有些人、有些事,就像穿新衣参加聚会露出的吊牌,令人尴尬。
老大在晨曦园的广场上练剑。
不知道是不是看原生练剑看得多了,我居然也能看清老大一招一式中的差错。
原著里,老大也是大师兄。
像大部分小说里的大师兄一样,他尊师重道,呵护晚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他会爱上青梅竹马的师妹,铁血柔情,而他只会是师妹敬重的兄长。
【唉,孽缘。】
我拿起池塘旁的饵料,不愿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爱恨纠葛。
池塘里养了鲈鱼、鲤鱼、鲫鱼、草鱼、鲢鱼……
黑梭梭的,看起来一点也不肥美。
“大徒儿,你是不是忘记喂鱼了?我什么时候能吃上肥鱼啊?”
老大闻言收了剑,匆匆跑了过来,挠挠头,“嘿嘿,光顾着练剑,忘了。”
“你这个性子呀,以后这喂鱼的工作就交给你师妹吧。”
“师母,师尊真的收了一个女弟子吗?”
“嗯。以后得多养点鱼,这点鱼可不够你俩吃喔。”
……
小小的杜青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准备好面对她。
我和她算什么呢?
昔日的好姐妹,如今成了徒辈,未来针锋相对的情敌?
一大盆狗血在我头上哗啦啦地浇,我还不能一脚踹开,烦。
我假装不在意,揽着原生的胳膊,喊道,“大徒儿,瞧瞧你的小师妹。”
“你带她熟悉熟悉晨曦园。”
眼下还有一件值得我高兴的事,我嘚瑟地看着原生,“我赢了。”
唉声叹气改变不了我的狗血命运,充分利用剧情才是正道。
又白挣了原生一个月同寝时间。
原生作为元婴期的修士,开山劈海不在话下,根本不需要吃饭睡觉。
自从我们搬来羁雾峰,我们共同居住的晞和苑只有我一个人,他每天晚上都在洞府打坐修行。
“师姐,虽然我的身体完全恢复了,但是修为、心境都需要巩固,不能每日陪你休息。”
我也知道修行之事,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在我的据理力争之下,他终于同意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陪我。
就这,他还是没多久就跑去闭关了四年。
我一个人无聊地在羁雾峰搞基建,等他出关。
大门建好了,主殿建好了,学堂建好了,宿舍建好了,澡堂建好了,藏书阁建好了,观景台建好了,种下的花种已经开了一季又一季。
他的修为又精进了一些,我还是筑基七层。
他的修为让他永葆清楚,哪怕他经历了很多事,时光不会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看上去永远是二十岁的样子,一如我第一次见他。
曲灵华筑基早,容貌一开始保持在十六七岁的样子,可是如果这个身体不能突破至金丹,我的寿命最多不过300岁。
如今,我已经139岁了,磕了那么多驻颜丹也只能让我维持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啊,这么一看,我可真是老牛吃嫩草啊。
**
此时月牙已攀上了西方的山楂树,秋风瑟瑟。
高鸣着急忙慌地停在我们面前:“真人,一个名叫杜青栀的弟子跪在羁雾峰大门下,怎么都不肯起来。”
【杜青栀。】
我居然把她给忘了。
一本“经典”的师徒恋小说,既然有了深情男配,自然少不了促进剧情发展的女配。
杜青栀,一个贯穿全文的女配,一个让读者恨得牙痒痒的恶心人设,却死得十分光荣,万人瞩目。
《劫生奇缘》的最后,祭天大阵的阵眼需要符合这样的条件:女性、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元婴期修为、炉鼎体质。
她将承纳大阵的全部能量,以身作鼎,炼化阵下的阴煞邪魂。
为什么设定的这么详细呢,自然是为了让女主杜青棠成为这万中唯一的阵眼人选。
正是杜青棠决定牺牲自己,成全大义的时候,原生难以明说的情感如大树一般拔地而起,蓬勃而生,遮天蔽日,蒙蔽了他的理性,让他拦下了杜青棠。
在这生死别离的氛围下,互诉衷肠,炽热而浓重。
作者也许是想通过祭天大阵推动男女主感情达到高潮,但又不能让他俩be。
当肝肠寸断的原生护送大义凛然的杜青棠入阵时,却看到了这样一幕:杜青栀飞蛾扑火一般,决绝地跳入了阵眼。
整座山谷之中,久久地回荡着她的声音。
“姐姐啊,栀栀又抢了你做英雄的机会。”
大阵起,罡风激荡。
杜青棠茫然地呢喃:“她和我争了一辈子,我却完全不懂她。”
所有人都不知道,杜青栀是和杜青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亲姐妹。
在书中,她的一生似乎都是为了映衬杜青棠,没有什么人在乎她的身世、她的生辰、她的体质、她的修为,更没人关注她的喜怒哀乐。
她周游在所有与杜青棠关系匪浅的男性角色中,挑拨关系。
被读者称为“好一杯莲花茶”。
她一辈子都在和杜青棠争,最后争得了身后英名,受百世香火供奉,也算死得其所了。
**
正是那个走在第一的胭脂红衫女孩,挺直了身板跪在山门下。
走近了,我才发现她与杜青棠长得七分相似。
杜青棠,清冷萧瑟,像深秋的疾风骤雨。
杜青栀,柔和娇娆,像晨雾里的桃花。
无论在原著中,还是现实中,原生都不想收她为徒。
女配嘛,不多经历点不公,都没法解释人家为什么黑化,不然读者又要喷无脑工具人……
与她娇柔的外表不同,杜青栀十分倔强,跪在亢宿峰(原著中原生去了亢宿峰)的山门下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在一场骤降的秋雨中昏迷。
原生这人看着温柔,但是坚守原则底线。若是每个人都这样跪着求他,也不必搞什么问心,直接看谁更能跪就好了。
最终是我老爹千鹤真人看不过去,收了杜青栀当徒弟,然后交给原生教导。
很好,师兄教师妹,天经地义,老爹直呼完美。
但山门从此也多了一条规矩,新进弟子不得强跪师长,否则逐出山门。
可想而知,杜青栀一开始在归心宗内遭受了多少白眼。
【唉,女配没人权,女配没人怜。】
同为女配,我打算搞点事情。
“杜青栀是吗?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唐·刘禹锡)
“名字真好听,人如其名。”
“我这道侣认死理,小姑娘你可别钻牛角尖里。”
杜青栀闻言抬头看着喋喋不休的我,神色怔忪。
“你要不拜我为师,破妄真人就是你师丈了,哈哈。我把晨曦园里的晴旭苑拨给你。”
原生拉着我的衣摆,一言难尽地看着我。
“好歹是你师姐,你都有徒儿使唤了,我眼馋了。”
“师姐并没有收徒资格。”
“记在你名上就好了,但得喊我师父,嘿。”
“……”
“我话都放出去了,师弟不会让师姐丢脸吧。”
“胡闹。”
“随你。”
我捧着他的脸,“啪叽”亲了他的侧脸,一触即离。
“夫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