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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番外十九 猫与审判日(二) ...

  •   【我面前是无尽深海。】

      笔尖从纸面上划过,廉价墨水并不好用,带着轻微的阻塞感。头顶吊灯撒下的光摇摇晃晃,好似身处颠簸的船舱。周围的家具和书塔同样隐藏在黑暗中摇摇晃晃,扭曲而怪诞,仿佛那个坐在椅子上写字的人真得身处无尽深海。

      【海面之上是飘雪的厚重云层,一束光穿透雪幕,威严地注视着我……我知道那不是灯塔,而是我的审判日即将到来。】

      圈圈绕绕的字母在纸面融化流淌,灯光沉默地注视着那个痛苦地弓着脊背、被扭曲了影子的人。

      【……于是我的灵魂如巨锚,朝着深海扎去。】

      于是纸与笔化作带着锈迹的巨大船锚,朝着脚下的深海扎去,就像恒星坠入黑洞,连带着光与人都吞噬殆尽。

      以利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胸口很重,好像有锚沉沉坠着。他下意识想把压在胸口的东西掀下去,却在摸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时睡意全无。

      那不是猫。

      浑身寒毛顿时都炸了起来,骨头仿佛被梦境中的深海锈蚀,一动便会化为海压之下的残渣。

      那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健壮的男人。

      ——是谁?房东太太那个游手好闲的大儿子,还是二楼那个总是醉醺醺的粗俗酒鬼?

      背后抱着他的那个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苏醒,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低且轻柔的哼笑,原先压在胸口的手慢慢上移,扣住了年轻人的脖子。

      没有用力,但是以利亚分明感到窒息。

      【晚上好,宝贝儿。】陌生人用听不出口音的俄语在以利亚耳边低声说。柔滑的卷舌音摩挲舔舐着年轻人的皮肤,如伯劳鸟爪下的荆棘,随时准备贯穿他的心脏。

      【……您想要什么?】年轻人在黑暗中状似冷静地问——如果不是他的声音有着轻微的、无法掩盖的颤抖,掌心下的喉结也蠕动得很厉害,另一人真要被他骗过去了。

      【我这里只有一些旧书,大部分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不值钱。】扣在脖颈上的那手很热,热得甚至有些发烫。年轻人闭了闭眼睛,断断续续地说:【母亲留给我的手表在书桌抽屉里,大概可以换上六千卢布。如果您需要,请拿走它……我没有看到您的脸,也不会报警……请不要伤害我……】

      【……这么说可真令我伤心,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也不会伤害你。】他听见疑似入室抢劫的暴徒轻声说。

      一只温热的手伸进被子里,沿着他的睡衣缝隙钻了进去,温柔而暧昧地抚摸着年轻人柔韧的腰肢。那里已经出了一层细汗,薄薄的肌肉紧绷着,皮肤湿润微凉,如上好的东方绸缎。

      恐惧如闪电击穿以利亚的脊骨。

      【——滚开!你这恶心的混蛋!】

      年轻人突然开始剧烈挣扎了起来,他挣扎得太过了,仿佛一只发疯应激的猫。奈何背后的人力气大得惊人,朝后攻击的拳头和肘击被轻松制止,慌乱之下的抓挠踢咬毫无作用,反倒被人掐着手腕拖拽到床头,用什么东西绑在床架上。

      “……居然还会骂人了。”

      双腿被人轻描淡写地压住了关节,毫无挣扎的余地。以利亚听见那人用听不懂的异国语言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对方俯身而下,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

      【嘘,嘘……宝贝儿,安静些,这里隔音真是太差劲了,你也不想被其他人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吧?】

      那个人以一种诱哄般的语气柔声说,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如果对方的手没有死死捂着年轻人的口鼻,让他几近窒息的话:【你乖一点,不要喊,我就不追究你骂人家的事……怎么样,很划算吧,我们成交?】

      以利亚还未彻底适应黑暗,只能借着窗帘缝隙间的雪光勉强视物。暴徒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唯有虹膜是一种瑰丽到人类无从想象的蓝。

      缺氧的眩晕中,有那么一瞬间,即将被一个陌生男人强.暴的恐惧与羞辱都被他抛之脑后,那些属于诗人的敏感与疯狂,令年轻人彻底坠入那如碎裂天空般美丽到恐怖的漩涡里。

      【……好孩子。】

      见猎物似乎安静了下来,暴徒的眼睛弯了一下,松开了钳制的手。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解年轻人的睡衣纽扣,愉悦地仿佛在撕扯糖果的包装纸。

      被人用手指触碰到赤裸胸口的瞬间,年轻人突然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如一只中弹的鸟发出最后的悲鸣:

      【救——唔!】

      尽管被捂住了嘴,以至于最后的尾调都被迫吞进喉咙里,不过以利亚觉得自己这一嗓门大概喊醒了隔壁两个街区——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等待着,但是没有抱怨,没有咒骂,什么都没有。

      该死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全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平日里连他不小心将书放得重一些都会骂骂咧咧爬上来敲门的房东太太好似彻底睡死过去,周围安静地只有雪花落下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激烈而粗重,一个平静到悚然。

      以利亚终于真切感受到了某种绝望。

      他这辈子关于斗殴的经验仅有幼年时如何从欺负他的孩童包围圈中逃脱,拿过的武器唯有拆信刀和戒尺。他不知道这次挑衅至极的反抗会招来何种惩罚——对方似乎也明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任何阻拦了,便毫无顾忌地松了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

      年轻人咬紧牙关,忽得闭了眼,趁机使出全身力气朝着床的一侧狠狠一撞,不顾手腕瞬间脱臼的剧痛与周身骨骼的悲鸣。

      床周本就摇摇欲坠的书堆被巨大的冲击力摧毁,劈头盖脸地冲着床上的两人砸了下来。以利亚下意识缩紧肩膀,准备迎接击打带来的剧痛,他不知道这毫无意义的反抗究竟能将厄运拖延多久——但是他被人死死护在身下,脑袋被按进温暖的胸口,那些噼里啪啦泄洪般砸下来的厚重书籍全都砸在另一人的肩背上。

      在年轻人发愣的眼神中,暴徒啧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

      以利亚已经逐渐习惯在黑暗中视物,仅有的雪光照亮了暴徒的下半张脸,形状优美的下颌不爽地绷得死紧,白发比漫天的雪幕还要耀眼。

      那张脸漂亮得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可以说完美得不似人类——以利亚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手腕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年轻人毫无防备的惨叫出声。暴徒将他脱臼的腕骨复位,解开束缚,将那些砸在床上的书丢下去,随后颇为粗鲁地将他从床上拽起来。刚才那场可笑的谋杀未遂似乎没有对这个人产生任何影响。

      【疼死了,背上绝对青了——小混蛋,一个不留神就给我搞事。】

      白发男人嘟嘟囔囔着抱怨,不顾年轻人恐惧的瑟缩,皱着眉捧起他的手腕翻来覆去地检查。以利亚看见锋利的书页将那张精致的脸划出许多细小的口子——但是很快,那些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如被利器切割后重新汇聚的水银。

      年轻人慢慢睁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了鲜明的恐惧。

      ——对方不是人类。

      【怎么这个眼神……宝贝儿,你真被吓到了吗?】

      那东西忽得凑了过来,完美到令人心生恐惧的脸近得不可思议。以利亚想给对方一拳,或者惨叫着连滚带爬地躲开,但实际上他只是怔怔地盯着那双美丽的蓝眼睛,轻轻的、止不住的发抖。

      不明生物面色沉沉与他对视,忽然狠狠揉搓了把自己的脸,竟是有些挫败。

      【……啧,情况比我想象中严重。】他意味不明地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干脆啪得一声用两只手捧住了以利亚的脸颊,将年轻人脸上那点儿软肉都挤了出来。

      他格外庄重地用那双蓝眼睛注视着年轻人:【看着我,宝贝儿,看着我。】

      以利亚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如此强调——怎会有人能不去注视这世间唯一法则的辉光?但他还是神情恍惚地顺应那个力量抬起头来,怔愣地注视着那束穿透雪幕的光。

      那束光一字一句地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以利亚。】

      一种令年轻人无法理解的、巨大的、骇人的孤独与绝望突然攥住了他的心脏,如孩子用枕头和玩偶搭建而成的柔软庇护所突然被狰狞现实摧毁。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就像一个发病的病人,试图从越发稀薄的空气里汲取一些氧气。

      这不合常理,这不是现实,他在做梦,或者他们都在做梦——对方试图拥抱他,而他手脚并用着想要逃跑。但是浑身发抖的年轻人很快又被拖了回来,这次那个人哄孩子似的在他的背后温柔拍抚着。

      【别怕,孩子,别怕……】

      有吻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头顶与颈侧,年轻人突然感到委屈,没由来的、毫无道理的、击垮了一切的巨大的委屈,恍惚中他甚至想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冲面前的存在寻求安慰,但是理智告诉他这十分可悲且恶心。

      ——为什么是我?

      他将那句软弱可笑的话吞了回去,命运降临之时所有人都会如此质问,但是没有人会因此得到救赎。

      【……好可怜。】不明生物声音压得很低,以至于听起来甚至含有几分温柔与怜悯:【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要狠不下心来了。】

      【求您了,放过我……我不会报警的,我谁也不会说……】他听见自己软弱而狡猾地呜咽哀求着。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忽得低下头来,在年轻人的眉心轻缓而珍重地吻了一下。

      【别怕,以利亚。】他说。

      以利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窗台上是沙沙作响的收音机,正在准时播报早间新闻。不知为何,此时信号好像不太好,年轻人只能听见滋滋啦啦的杂音和些许只言片语。

      【滋滋……12月20日……早……滋、莫斯科……大雪……滋……预测……雪会厚六寸……】

      以利亚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他唰得一下拉开了窗帘:窗外是漫天大雪,无数轻盈的纯白雪花构成了一层不可逾越的帷幕,无声无息,纷纷扬扬,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房间里好像没有那么冷了,年轻人恍惚地想,但是这里安静得不可思议,没有什么试图入室强.奸的暴徒,没有倒塌的书堆,没有伤口,也没有猫……等等,猫?

      一只胖大的白色毛团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正懒洋洋地伸着后爪做拉伸。见年轻人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猫矜持地重新坐好,蓬松的大尾巴圈在脚侧,仰起头来,娇嗲着嗓子,冲他发出了一声甜美柔软、甚至还带着颤音的叫声。

      “喵~~”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番外十九 猫与审判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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