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收容异常物》何时赴百川

133、番外七 过去 （十三）

　　二号沉默了片刻，突然微一偏头，避让开了那只亲昵的手。还没等最强周身气场一滞，对方却是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衣领，只听一阵轻微的电流噼啪声，那枚小小的窃听器终于彻底报废。

　　五条悟慢慢挑起眉来，看着那孩子鼓足勇气，抓住了自己的手，带着他走向偏僻些的角落。军官本想出言呵止，却因最强威胁抬起的手指被迫闭上了嘴。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您来自另一个时空。】少年强作镇定着，从而逼迫自己看起来更加可靠一些。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只会让另一人更加牙缝发痒。

　　五条悟轻笑了一声，只是声音中没有多少真切的笑意：【聪明的孩子。】

　　二号有些无奈，明明是对方亲口告诉他的，这人何必哄孩子似得这么夸他……

　　年轻人抿了抿唇，勒令自己继续推断道：【……您也认识未来的我。】

　　【嗯哼。】

　　【那么我是否姑且可以判断，】年轻人抬起眼来，一字一句地说：【对于您来说，我所处的时空是一段历史。】

　　【我、我不知道您对一些事是否有过了解，但是……】五条悟神情莫测地望着他，看着那孩子艰难地继续说到：【以我的权责，我可以严肃且明确地告诉您——】

　　【历史绝不能被改变。】

　　【……历史不能被谁改变。】少年低声重复道，眼瞳于灰白雪色的反照下 ，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独属于黎明的曙色。

　　他也不知自己是在说服谁，声音明明带着些微的颤抖，偏偏咬字清晰果决无比：【这是极度危险的事，历史会自发进行修正，已经发生过的事那便必然会发生……假如强行去改变这一切，试图扇起飓风的蝴蝶立即便会被世界碾碎，就连你我的存在，包括您认识的那个我，都很有可能会被彻底抹消。】

　　过去的造就今日的，正如星星的辉光来自亿万年以前的灼烧，而那曾目睹辉光的生灵，又该如何扑灭这场燃烧了亘古的大火？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五条悟不答，他只是静静望着无比年轻的孩子，叹息着问道：【……你知道你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么？】

　　【想哭可以哭出来哦，老师不会嘲笑你的。】温暖的掌心抚上少年的后颈，自称的改变分明论证了对方的猜测。

　　【不，我只是好高兴……】年轻人的声音软得仿佛深陷梦境，他终于再也无法遮掩那些无措、迷茫与颤抖了：【原来真的有人会冒着被抹除的危险试图去做些什么，像我这种卑劣的东西，像我这种……】

　　他深吸了口气，逼迫自己不要丢人得掉出眼泪，努力尝试着将那些脆弱的情绪封存在眼底，仿佛一个溺水的人试图去抓住最后一点船体的残骸：他是不是可以傲慢而可笑地认为，他所做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真得还有些微意义呢？

　　小异常物快要被这段时间以来的负面情绪逼得发疯，亚当的死并非对他毫无影响，眼睁睁地看着人类英雄被异常物玷污，毫无尊严可言地死去——极致的罪恶感与人本能的求生欲终于令他罕见地爆发出些许试图渴求正面反馈的勇气来。

　　五条悟沉默以对。

　　就算抛却一切光辉伟大的事业不谈，平心而论，假如对方不曾被恶意玩弄他的命运残忍却细心地雕琢，傲慢的神子眼中是否还能看见这个人？

　　他终究只能如此回答道：【是啊，未来有很多人爱你。】

　　是的，有很多人爱这只温柔而明亮的白鸟，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就算没有，至少他也已博得了那来自最强的、唯一的特权。

　　【你会有很好的朋友、老师、恋人乃至家人。】

　　前者比如他那几个学生，还有一些……呃，乱七八糟的家伙——后者比如他自己、他自己和他自己。

　　【以利亚是真正的英雄。】

　　——尽管他宁愿对方不是。

　　伸手将那孩子搂进怀来，感知着少年浑身僵直着在他的胸口颤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似的。五条悟低下头来，平静且强硬地将对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肩窝里，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感知到了些许滚烫的湿意，以一种令人心软得一塌糊涂的方式，慢慢浸润了他的皮肤。

　　还只是个会在大人面前哭鼻子的孩子呢，他想，应该正是刚上高中的年龄，只该为了成绩作业与暗恋心生忧愁……

　　五条悟自认自己绝不是个娇惯孩子的人，一向奉行挫折教育与放养政策。但是不管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小惠和津美纪，还是正与小异常物同龄的悠仁和野蔷薇等人，他也绝不乐意让他在乎的这些孩子们在这种年龄就直面如此残忍的东西。

　　少年人就该享受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春。

　　【但是就算你不是什么英雄，】神子的声音逐渐沉冷，方才那些温柔的爱怜从他身上褪去，转变成了一种更加可怕深沉的东西：【你也应该得到这一切。】

　　明明是任何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拥有的东西，凭什么只有这个人非得去用如此绝望残忍的履历去求祈？

　　去他妈的过去，去他妈的世界，去他妈的命运。骄傲的最强从不相信这些东西，可他只在这个人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但是这一次那孩子却是坚决地推开了他。

　　【……不，很感谢您，但是已经足够了。】

　　少年难堪地抹了一把眼睛，在堪称陌生人的长辈面前哭出来什么的，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些丢脸。

　　更何况这个人大概是他将来的一位老师——是研究院请来的、教他如何彻底控制体内异常物的老师么？少年悄悄地想，自己未来居然能够结识这种程度的强者，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会变成一个稍微厉害一点的人？

　　【就像谢切诺夫教授说的，总有一些路只有我自己去走……您不必担心我，我还可以继续坚持——至少就像您曾目睹过的一样，我一定会坚持到与您相见的那一天。】

　　这孩子最终如此温柔而虔诚地承诺，不知是因为年龄尚小，还是因为方才窥见的、些许不知真假的未来，他甚至还罕见地带了些许少年特有的活力与憧憬，完全无法窥见仅仅三年后，那孩子会以一种心怀死志的漠然于黑冷深海中溺亡的模样。

　　如此愚蠢，如此天真，如此的……令人不忍，那行走于孤寂而迷茫的天穹的旅者，正于细密无益的迷宫间试探着伸手触碰些微的光亮。

　　他怎忍心真得就这么毁了这个人？

　　五条悟突然举起双手来，摆出投降似的姿态，声音又重归于日常的不正经：【好啦好啦，人家彻底认输。】

　　【真是败给你了，超级狡猾的小混蛋。】他恨恨地大力揉乱了对方的头发：【说什么一定会坚持到和老师相见的那一天……】

　　【狡猾！简直太狡猾了！】

　　这种就仿佛将另一人视作唯一的地平线，几乎是瞬间完美戳中掌控欲的说辞实在是……

　　另一条时间线的以利亚莫名一阵毛骨悚然，他不由抱紧怀中的兔子。

　　小异常物被人揉得晕晕乎乎，他有些不适应地想要逃跑，但又觉得这样的亲昵似乎还不错。结果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那人幽幽地问他：【但是小朋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所描述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你的未来呢？】

　　【你也知道平行世界的概念吧。】经历了数次和世界抢小白鸟的斗争，最强也没少研究这些东西：【如果我所描述的一切，其实只是某个平行世界的未来呢？】

　　那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睫故作坚强地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

　　获得某种希望又再次失掉罢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就足以令异常物崩溃，那他早就活不下去了。

　　【……骗你的。】

　　最强叹息着，眼见对方的耳朵都被他逗得耷拉下来了，他想了想，干脆用手掌捋起对方额前那些碎发，低下头来在小孩光.裸的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随即满意地看着那孩子捂着额头瞪大眼睛呆呆地看他，尚带稚气的脸顿时唰得一下红了一大片。

　　这个吻并非来自恋人的身份，而是源自年长一方的教导者的安抚与祝福。

　　【安心啦，老师早就看过了，很大概率是你的未来没错哦。】

　　刚来到这里时，他远远确认了一眼自家学生没出啥事儿后就先暂时离开了卡米亚苏镇。

　　原先从研究院那边看过的资料这次帮了大忙，恰好E003也算是在“附近”，他自然是先瞬移过去逛了一圈，结果发现时空乱流的痕迹与原世界全然吻合，而小以利亚身上的些微咒力也符合年龄的增长规律，这下他才确定这个时空有极大概率就是自家小孩的过去。

　　假如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话五条悟早就自残走人了，但是现在身边还有三个不会反转术式更不会复活的学生，没有兔子的前提下他还真不敢像以前那么疯。

　　再加上他的以利亚绝对会因为担心他们利用兔子和跳跃仪过来找人，而且兔子在对方身边，应该不会出事，所以还不如等人一齐汇合后再走，那么跟着小异常物一起自然是最稳妥的方案。

　　当然五条悟也有自己的私心，年幼版本的恋人那可是真正的绝版传说级超稀有限定——小朋友确实很可爱，不过他也被气得够呛，却完全没办法冲人发火，简直是一路痛并快乐着。

　　太危险了，眼看对方红着脸低下头，嗫嚅着不敢再看他，神子温柔却淡漠地垂下了眼睫——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是真的、真的想要彻底毁掉这个孩子的，哪怕会因此彻底失去对方的所属权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