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嫚诗舒鴍

1、一

　　穿越过一条泥土飞扬的乡镇小路，历时两天零三个半小时，终于从颠簸的越野车上看到一面闪动的红旗。她使我相信，这一路的奔波并没有白费，我也没有在连公交车都不能找到的乡区里迷失方向。在弯曲的山路上，车用尽最后的力气攀爬，又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刹车，才在离小镇两个多小时的半山坳里艰难的停下。
　　是的，这就是我要寻找的小学。一条通往外面一半是泥土一半是水泥的公路，两排简单的平房，一个简陋的篮球场，加上一面在风中不断晃动的旗帜，搭配房屋墙上明显的学校标语，一块打在大门上的校牌“远铭小学”，就构成了一百多名孩子通往未来世界的圣地。
　　我深知她的艰难，以及往后我将扎根在这里所需面临的种种处境：很难进乡镇一次，没有可供消遣娱乐的设施场所，出去和进来需向学校报备，没有网线，水需到学校边上的村庄里去提，除了这块200多平的地儿和周围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峦，再没有多余的可供孩子们想象的空间。
　　我从车上把笨重的行李拖下来，司机跟随我进到住宿区，我把他们指定给我的屋子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里面早被人清扫过。为了迎接我这位新教师的到来，他们特意让孩子们剪了几张卡片贴在墙上，上面拙劣的画技和裁剪还依稀露出来，我看着它们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孩子们自己学的吧，心意我收到了！”
　　我对随行的老师随口一说。
　　“不是，这些东西，我和小刘老师精心准备了小半天时间，孩子们听说有新老师要来，而且是位高材生，可乐坏了！”
　　随后我就见到了他口中的小刘老师。这是一位二十刚出头的女大学生，绑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随手拿一本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见了我，从远处跑来，笑着问。
　　“何老师，这就是新来的七老师？”她仰着头，笑容里带着审视。
　　“我不姓七，我姓齐，全名齐荟芸。”
　　我认真的帮她纠正，把手伸出去跟她打了个招呼。
　　“口误口误，我们这边少数民族多，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何老师连忙纠正，从小刘老师的口中得知，他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你们都是女孩子，有什么需要交流的地方，小刘你多多照顾照顾。”
　　校长说完就走了，转而我被交到了小刘老师的手上。
　　“小刘老师，我初来学校，以后不懂的地方，还望你多多指教！”
　　“我叫刘哩，也是一名大学生。”她认真的给我介绍，一面拿崇拜的眼光打量我，“七老师，你可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像我这种小兵小卒，肯定是只配被你使唤了！”她将笑容又扩大了一倍，“不过像我们学校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但凡来支教的，能待个十天八天的都算不错了，看你这阵势，是打算长在啊？”
　　“我是从省教育厅里报名挑选下来的，是长在的那种。”
　　我仰头朝她挤了个略显平和的笑容，果然，她瞪大眼睛诧异的看着我，似乎困惑，又不得不接纳从我口中传达出来的事实。
　　“哦！”她的质疑最后化成一个简短的字，而后换成崇拜的笑脸帮我打理东西。
　　“齐老师，你以后待在这里，不方便的地方多了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她一面伸手抖了抖床单，一面和我闲聊，话题从学校交通到女性日常及各种生活小事。
　　“齐老师，以后你待我们学校，是一直要用你社交平台上的‘小七’作称呼吗？”
　　“当然不是，你可以直接叫我荟芸，只是我这名字太老气了些，‘小七’就可爱得多！”
　　“也是！”她偏头仔细想了想，进而得出结论，连着她绑在头顶上的马尾也甩了出去，头绳上有一个只有她才绑得出来的红色小兔。
　　“小七老师，你从北大毕业，学的也不是师范类的专业，怎么就选了我们远铭小学，这么个偏远学校，你不怕自己被埋没了？像我，已经分到这里两年了，来的时候，一眼看到这个荒凉的小山坡，一口气哽在胸口再也没排出来，接着就买了两堆考到城里去的资料，两年了还没考完！”
　　她说得越来越亲近。
　　“我已经毕业将近10年了，不像你，刚毕业，对外面的世界饱含憧憬。”我再次以平淡的语气将她轻猫淡写的打发回去，嫌弃她略显聒噪，过于急于交付自己的秘密，又不停的打探别人的隐私。
　　“你还是叫我七老师好了，我可能比你要大许多，不知道何老师有没有给你看了我的简历。”我简短的拉开了她与我的距离。
　　“看啦看啦，一接到你要来，校长就把你的简历让整个学校的老师都看了，还专门开了一个会，连带着你的社交平台都翻了个遍。只是开会时何老师不断拿你要来学校支教的事勉励我们，等一出了会议室，他就皱着眉直叹气，说是多好的一个女孩子，竟然要被埋没在我们这大山沟沟里了！”她边说边笑，似乎终于从我太过简短的命令式的语气里缓过一口气来。
　　她一直在调节我们之间的气氛，我因为自己的原因，一直没有太投入到她的氛围中去，我想我走近她和这所学校，躯体的距离已经到达了，心的距离，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是的，我只是一名失意青年，一个从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在外面的世界摸爬滚打十年，终于不堪重负，想要重拾一片心灵的净土，才将自己隐埋在这深山坳里的。我只是来这里治愈自己，希望自己离纯粹的距离更近一点。
　　我的宿舍终于收拾整理好，我在刘哩的各种唠叨中终于不堪重负，略显尴尬的朝她挤出一个笑脸，想张口打破我俩的距离，却又结舌在原地，使得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充满了不协和。
　　“我，是不是话太少了些？你要是不太舒坦，需要什么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直接吩咐我好了！”我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
　　“没关系没关系，我想你一定是初来乍到，还不太习惯我们这里，等时间长一点就好了。”
　　她再次施于我一剂缓和剂，“我看你这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去通知其他老师，帮你做一个迎接仪式。”
　　“不必了！”伴着我生硬的拒绝，她终于从我的房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