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9 ...
-
9月27日。
(1)
我在做一碗粉蒸抹茶火腿(这只菜色很奇怪)的时候,贵客不出意外地来了。一个男人。就一个。所谓“电视上完美无比,现实里苍白略失生气的,实体意象”——叶斐。
我从猫眼里看到他。他的衣着得体,面上的笑容也明显掐计精算过。包括姿势,手自然下垂的角度,一切都优雅得可疑。这让我有小幅度的反感。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与生俱来。没有的事。优雅需要学习,需要环境逼迫或者环境熏陶。
它是一种可能让人嫉妒的充分练习后的饱满自信。
我不否认,再次的,我又嫉妒了一下。因为我没有那么优雅。呵。
我隔着门板,用一种柔和的语气对他说,什么事。
他说,来看你。一句话即刻说得暧昧无比。令人生厌。
我撇撇嘴,对他说,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珍稀动物。不讲林澜,一切好说。
然后我把门打开,让他进来。他很高,比我多半个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瘦。头发有一点长,柔柔地盖住眼睛。所以不细看,不会知道他有一双厉眼。
我关掉加热器。端出一大壶红茶,数个扁胖磨砂玻璃杯,一个乘柠檬片的青花瓷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回到电脑前写字。
他说,不过来坐吗。
我说,你会招呼自己吧。
他又说,你的食物呢。我好像闻到香味。
我说,还在加热锅里,要吃就自便,不要客气。
我噼噼啪啪地敲打键盘。耳机里小提琴的幽咽凄厉无比。电脑桌上散落无数脂粉味的银色圆币状白巧克力。空气里都是乳香的甜味。
他靠过来,也许想看我的电脑屏幕。我打一个止住的手势。放下耳机然后关掉电脑,站起来走到沙发上坐下来。电视被开出,频道一个一个换。漫无目的。
他说,怎么不写了。
我说,我想一个人的时候写起来效率才高。
我看着他。其实没有想要在这种时候显得无理取闹。
可是忍不住。呵。
他沉静的眼神在我周身流转片刻。你看起来不耐烦的样子。他说。
是啊,我说,年纪越大,苛求越多,耐心就越少。所以任何滥俗的电视连续剧里,家里姿色不在凶相毕露的样子老女人让每一位有钱有势的丈夫害怕。呵。
他笑笑。很高兴认识你。他说。
好的。我说,你是否得回家了。
他说,你说话一向这样不客气吗。女孩子这样不好。
抱歉我错了。我对他耸耸肩。
跟这个人说话实在是很累。像在打仗。我面无表情地吃着白巧克力。电视里正放到最近热潮的古装剧,女主角很漂亮,演技却不好。我讨厌这种女人,连作戏都摆出平常生活里有关美女莫名其妙的倨傲姿态。天知道她演的是爬上枝头当凤凰的麻雀。无名村姑。无可救药。
我转台,换来换去都没有好看的,索性关掉。
林斐倒是有风度地耐心看着我吃完十二片酸死人的柠檬,喝掉半杯茶。等到我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才礼貌地示意我他要开口讲话。
他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看着他,说,谈什么,谈林澜?谈电视剧?谈音乐?谈恋爱?还是谈人生?我和你又不算认识,我和林澜的纠纷你也不清楚。有什么好谈的。
他还是温吞吞的表情。他说,小姐,你应该听我把话说完,而不是一味抢白。
抱歉,我真诚回答说,那你讲吧。
他却不说了。双手交握。表情是标准的礼貌。而礼貌,对我来说,用不委婉的话来说,也许就是傲慢。英国绅士的假礼貌,真傲慢,他倒是学得淋漓,可惜他不去大不列颠岛留学,否则更加像地入木三分。我真的即时决定讨彻底厌他。
不要摆架子。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的耐心少得可怜,现在是你要我听,不是我要你说,所以,趁我还很和气,不要错失良机。
他突然笑了。不是的,只是在考虑如何措辞让气氛和谐。他说,小姐,你很难应付。天性也许带着防心,所以不太满意所遇。他漂亮的手滑过额头,头发被拨开,他的眼睛终于露出来,给人一记一下子凌厉的错觉。
男人。就喜欢玩这一着。无聊人士。
我撇开眼睛,说,因为没有人是圣人,受屈总要反击。不会喜欢别人盛气凌人。
端起一个杯子,拿过壶,帮他注满红茶,再投进一片黄柠檬,然后递给他。他仍是礼貌,对我说谢谢。
不要客气了。没完没了。我回他说,你来了十五分钟,正题还没入。
他说,我来,是希望你可以做乐队的第二主唱。我和林澜回来,是因为这个。不是其他。林澜说你的嗓音很特殊,音域宽,音线也很特别。我们的主唱声音单薄,需要辅唱。
我冷冷地看他,一直到他闭嘴。从头到尾,就厌恶够了这个做作公子哥。假惺惺的靠近。谈正事?呵,那种滥俗流行音乐要什么宽音域。我突然觉得上一秒的自己蠢。对着这样一个人浪费时间。
我说,我五音不全,你也许消息听错了。
他说,你很冷淡。平时应该不常说话,不喜交往。今天的言辞锋利但是并无心伤人。
我的天,他以为他是谁。我淡淡瞥他一眼,决定把他轰出家门。但是想想,和一个不相干的人伤了和气,这又何必。我想我不理他,他无趣了,便是会走。于是我决定不再理他。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起来。
(2)
我去开门。房间里的冷气一下子喷冲出去。来人的肩膀瑟缩了些,但是微笑保持得很好。及肩的头发干净地被扎到后面。漂亮的脸。单肩背一只黑色的耐克的包。大热天还穿着一件单外套,隐约看出里面的白色短棉线衫。
你想热死吗。我靠着门,双手环胸,眯起眼睛来问他。
他的笑一下子颓靡下来。双手合十,讨好地看我。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楚楚发光。
进来。先把衣服脱掉。我给他让道,待他进来后,轻轻把门关上。
唐文哲还是那个样子。出奇不意地来探访,满脸调皮,活灵活现。等一下一定会挑食,赖床,撒娇。走的时候会摆酷,摸摸我的头,用日语说,下次一定再来啊。他来国内探访我五次,每次都如此表现,乐此不疲。
这个小孩子。只是不知道他看见林斐会有什么状况发生(林斐是他喜欢的型)。抱他?亲他?非礼他?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起来。这个小房子里是否有林澜的爪牙,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我摸摸自己的嘴角,那里有一个真实的小小笑容。
最近总是在关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
他直接去客厅,我绕道去厨房冰箱拿了樱桃和柠檬汁。以前答应过他的,只要他来就一定准备好了给他吃。进了客厅,看见唐文哲正靠着林斐的肩膀在睡觉。手臂像八爪章鱼一样紧紧抱住林斐的腰。他是好色的,可是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呵,动作这样快。
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林斐兄,今天就招待你到这里。抱歉,我有不速课。
他略微迟疑地点了一下头,扒开文哲的头和手臂。从容地站起来。唐文哲也没有反抗,顺势趴跌在沙发上,身形软妮,几乎要陷入柔软的布料里。他以着一种极为诱人的姿势懒懒地打着呵欠。没有摆兰花指,但呵气的动作很女性化,伴随的轻轻呻吟若有似无。棉线衫包裹了他清瘦的身体,骨骼的形状曲线非常妩媚。他眼神庸懒地望着林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然后又眼神迷茫地向我看来。
死相。多蠢多臭。还玩。
林斐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地回转身,然后在我的注视下离开了。但唐文哲和我都知道,实际上他是有反应的。他的喉结一直在上下,状似艰难地吞口水。是紧张?呵。
当然这也是正常的。唐文哲的男朋友无数,勾引于他是最最简单的事。只是,他为什么要勾引林斐?我回头看唐文哲,他软绵绵地躺在沙发里,散漫地拨弄自己已经拆松的发束,回我一个淡淡的笑。
天生的尤物。我只能这样想。可惜却一直把玩小孩子的游戏,挑逗的动作道行实在是不高,不知林斐是如何被这样幼稚的举动给击败的。
这简直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后来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在客厅里吃东西看碟片。张艺谋的《十面埋伏》。他喜欢张子怡,说她脸的轮廓从侧面某个角度看有硬的质感。当然他还喜欢金城武,他不说,我也知道的。至于他说喜欢我,肯定是假的,算了吧。
我坐在电脑前面写日记,耳机里还是小提琴的凄厉音符。他突然摘掉我的耳机抢过去听,然后弯下身,像猫一样把整个身体贴到我的背上。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朝我的脖子里小口地吹气。一小口一笑口,发出轻细的笑。零碎但是意思明显表达地清楚。他要玩。
又来?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小子疯了,看见是人的都想要去挑逗,如此无聊。我一下子拍掉他的手,回过头,慢慢地眯起苍淡(也许,我有点散光)的眼看他。可是他居然在笑。迷乱地笑。脑袋埋伏在我的肩膀上,气息喷上来,热乎乎的。有烟草味道。
我迅速地伸出手去用手关节去敲他的额头,他吃痛地退开去。
我说,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药,怎么搞成这样。
他没有说话。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乖乖地低下头回房间睡觉去了。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居然有点凄凉的意味。
他也许吸食了什么毒品之类的东西或是在日本出了变故才逃来这里,我还是有担心,于是跟过去。
他的脚步非常轻盈,有一点虚浮。身形摇晃,苍白的手指打开门,进去,慢慢地爬上床,小声地咳起嗽起来。从头到尾一副病态。我站靠在门口边框上打着呵欠看他。他低垂着头,咳得非常小声,可是声音浑浊,呼吸急促,有隐忍的迹象。应该是不想让我听到。我走到床边,他依旧咳。也没有抬头。推起他的肩膀。他的手心里赫然一摊鲜红的雪。
我瞬间有种呆滞的状态。他的身体再不济,也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就吐口血来给我看。
有问题。
我跪在木地板上,轻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清瘦的骨骼,格着手指和掌心。我问,你又瘦了嘛。怎么了。
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全部是屈辱的泪水。晶莹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想必他是要表达,天才的前进竟然被身体所拖累,天大的耻辱。怎样都觉得有点假。但是我怕他真出问题,事先怀疑总不太尊重别人,所以我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他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沙哑。他说,上帝给了我过分的天才,所以这次要收回了。呵呵。是不是很公平。他想笑,可是笑得很狼狈。我想也许是他的呼吸系统出了问题,所以立刻拿出手机拨打医院的急救电话。然而余光瞥到他的笑,我唰地合了手机盖板。电话号码才拨到一半,夭折在我粗鲁的动作里。
空气里,满是番茄酱汁的味道。甜甜腻腻。让人恶心。
果然。
我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出卧室。
死小孩。
我回到电脑前面继续写,他倒是没有来烦我。今天就这样在唐文哲的恶意作弄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