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小店》枯青

1、第 1 章

　　我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这时天光正好，冥月光暗，冥星辉耀，半明半暗，是我最喜欢的亮度。
　　翡翠云床也很软，还自动贴合人体，睡着很舒服，不枉费我劳心劳力连着跑了那一界四回。
　　我在备忘录第一页划去两条已达成的，在最后面加上“丙一五七八一界，翡翠云”，再添一个此时的时间。
　　我连去四回，把开天辟地以来能找到的翡翠云都扒拉进我锅里了，只留下云脉……我掐指一算，嗯，等个三千年吧。
　　我还想要一床翡翠云的被子。盖着一定很舒服。
　　想要。
　　好了，我要开始工作了。
　　我以前的工作，是晋江不被允许的该被河蟹的该唱铁窗泪的。
　　明确的说，劫匪的干活。
　　要河蟹要文明。
　　所以我不怎么用以前的名义干活了。
　　我坐在办公桌后面，把铃铛摇一摇，等着客来。
　　地面上的捕客网发动，一个身形模糊的死魂出现了。
　　它腰上还带着一根黑链子，贯穿虚空那头绷直，死魂身上的那部分链子就一紧，捕客网发力，锁链叮当响。
　　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我坐着不动反手隔空摁住死魂，另一只手一伸，就把链子拎在手里。
　　啧，又是黑乌云的活啊。
　　这场拉客的角力终究还是我赢的，黑乌云咋就不知道记性呢。
　　犹豫一下，我轻轻扯了扯链子，开始拔河，任那一头如何巨力我始终岿然不动，在另一头明显用力过猛的时候，松手。
　　黑链子嗖的一下就过去了，没了。
　　那啥，我常做这种虎口拔牙的事，你们怎么还不习惯警惕呢。
　　咳，低调低调。
　　我把捕客网关了，皮笑肉不笑地笑了，抬眼看怔怔的死魂，“客人想必已经了解本店的业务范围，那么可有什么委托交付于我？”
　　我，幽冥小店店主。承接各类委托，上到灭世灭绝，下到杀人诛心。
　　只要你想得到，没有店主做不到。
　　而我保证，只收客人付出的一点点报酬。
　　·
　　黑乌云被手上传来的一股巨力弹飞，砰的一下飞出去落到河滩上，砸出来好大一个坑。
　　她手上还扯着那根上一刻还捆着一只新魂的锁链，面色发青，挣扎着爬起来，持锁链鞭挞虚空，手舞足蹈，状似疯狂，简直要被气疯球了的样子。
　　“八次！第八次了！”
　　无论如何跳脚愤怒，黑乌云刚捞起来的新魂又被抢走了。
　　她的对生白乌云看着眼前这一幕发生在几息之间，哑口无言。
　　白乌云伸出去帮忙的手才举到一半，此刻尴尬在半空，顺手抹了把脸，“没事，等那死鬼用完了会把业绩还给你的！”
　　“呵呵。”黑乌云恨的咬牙切齿，骂了句狗东西，想想还是不解气，再加一句王八蛋。罪魁祸首的名字没人知道，知道的也不好说，黑乌云就不知道，于是她只能这样知人不具名骂两声。
　　自从九百年前在幽冥深处种蘑菇的死鬼终于想通了想投胎重新做人了，她就过上了被抢业绩的日子了！
　　身为一个鼎鼎有名的冥差，黑乌云自然不肯吃此大亏，可幽冥深处她又去不得，于是被抢了就只能是白白被抢了。
　　明防暗防，死鬼难防。
　　虽说死鬼用完了新魂会特特送去转生池，还记在她俩的账上，但是！太无耻了这混蛋！
　　白乌云倒是没有那么气愤，于是体贴道：“要不再去查查生死簿，看看有没有那死鬼的转世信息了？”
　　就是因为没有那死鬼能投的胎，强跳转生池转生池也不收，所以她就死劲作，关键这幽冥上上下下居然还没有人能降得住她，她就更能作了。
　　只要她能投胎，她大概是能安分投胎的。
　　黑乌云黑着脸填上河滩上的坑，从袖子里掏出船扔河面，“我前几天才查过，没有！趁那家伙忙着，再捞一个试试吧。”
　　那死鬼抢一次新魂能安分三五十天，这些年也不单她俩这组被抢，比她倒霉的大有人在，她反应这么大，不过是技不如人意难平罢了。
　　那死鬼到底什么修为！
　　也不知那死鬼抢了新魂能干什么，难不成她有生死簿这样的能为？
　　可生死簿录下一个不在册的小世界里的魂，就能按图索骥，收归该小世界转生之权为所有。
　　死鬼能干什么？
　　莫说她，这幽冥里百思不得其解的大大的有人。
　　·
　　新魂薄薄的一层，五官倒是挺清晰的，还能看出几分眉清目秀来，只是面上迷惘，少了几分生者的灵动，不过想必它生前长的也不会差。
　　我看它浑浑噩噩的，好心好意点了聚灵香，不消片刻，霸道的香气从小炉里升腾，白烟飘飘，把新魂包裹，截至在我办公桌前。
　　我其实受不了这种霸道的香气的，只是那只药师一口咬定只能做出这种香，没法改，我想了想反正不是我自己用，药师又抵死不从，就这么放过那药师了。
　　我桌子前有结界，香飘不到我这儿，就这一会，对面已经是重度雾霾区了，所以我不乐意常用。那药师还自吹自擂天下第一药师，就这？
　　我日常辱骂“垃圾的天下第一药师”！
　　“把烟吸一吸，别呼气。”
　　我摁熄香炉，“我知道你能行的。”
　　鬼工雾霾吸收仪，有内味了。
　　新魂听话的很，白烟很快消失在它的鼻子上，而它的模样也清晰几分，能看出来生前俊秀灵逸的样子了。
　　是个年轻的女子。
　　我道：“坐。”
　　新魂慢悠悠坐上我对面的座位，不说话，像在思考什么。
　　上到灭世灭绝，下到杀人诛心，特事特办，只要你想的到，没有店主办不到。
　　它想它的，我已经顺着这个魂摸到它家了——这也是一部分报酬，嗯，还没办事我就先收了，各凭本事喽。
　　早说了，以前我干的是劫匪的活，都是逮到新魂了就拿着道标撞城墙的，不需要关心带着道标的新魂的感受，不需要关心被我在墙上开门的小世界的感受，还是那句话，汝能奈我何。
　　强大的我，无所畏惧。
　　现在不行了，怕河蟹，我开始讲道理守规矩了，就披上一身站在道德高地的皮。
　　新魂的身份就很好用——回家一趟，哪怕死而复生、魂荡世间，亦不可说我并非本人。
　　别说，披了皮之后，我现在花三分力得到的是以前四分力的收益。
　　省时省力，我就这么沿用下来了。
　　我按了按感觉有些累的左手大拇指，停下推演。
　　按我以前的行事，我现在该在撞那个小世界的界壁了。
　　可是现在我一个，客人一个，就这么静默无语，空气都寂寞了。
　　谁也不知道，抱手沉思看似高深莫测的店主心里在矫情在唉声叹气唉呀妈呀地诉苦，推演之术好用，就是太费手指了，累！
　　客人的想法很上头，脸色一会苍白一会草绿一会黑漆漆堪称调色盘。
　　它在自个膝头揪啊揪，把那块的魂体揪得皱巴巴的，又在聚灵香的作用下恢复正常。
　　纠结，太纠结了！
　　我俩都不呼吸，此时此刻这寂寞如雪啊！
　　我手指在桌子扣几下听个响，“客人想必已经有决断了。”
　　新魂蓦然抬头，漆黑的眼珠子转红泣血一瞪——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它有恶鬼的潜质。
　　“真的……什么都可以？上到灭世灭绝下到杀人诛心？灭世也可以？”
　　看，我就说，它有恶鬼的资质。听这发言重点，这不是十八层地狱的入住标准吗。
　　新魂闭了闭眼，收了那副吓不着我的骇人相，“不好意思，有些激动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噢，我懂的。你们这些客人都这样，怀疑这怀疑那，还想着白嫖。
　　新魂终于抓到了我的重点，它很平静，目光是看淡一切的淡然，“把我存在过的痕迹全都消灭，把知道我的存在全都毁灭，至于后果，皆由我消受。至于报酬，但凡我所有，随便店主取用。”
　　我微笑：“好的呢。”然后把它关进小黑屋。
　　消灭、毁灭这两个词很有意思呢。两个“全”也很不错呢。
　　按照这个新魂的地位，这跟灭世有甚么区别。
　　我很宽容的，只要不是那个世界有我感兴趣的点，我一般都会把我客人的遗愿当做“到此一游”的标记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