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东水逆流

40、天灾人祸

　　叶弦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躲过杀手的追击的，她只记得齐舒云最后悲伤的眸子。
　　浑浑噩噩着走在树木茂盛的丛林中央，她领着燕国铁卫，回来寻找齐舒云的尸体。

　　山间多雨，一夜过去，一场倾盆的冷雨冲刷了整个山林。
　　所有的痕迹都被洗刷干净，可齐舒云的尸体却依然那么脏，那么不堪。

　　背部伤口泛着烂肉，手臂替她挡住了爆炸，血肉模糊。
　　他白皙的小脸仰着，身上的伤口浸泡在水中，可是再也流不出鲜血。

　　叶弦歌沉默着看着地上苍白的尸体，沉默着让铁卫将齐二公子送回宰相府。
　　此后，她在皇宫闭门不出，一连半月。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太子担心她想让她出宫透透气，她却不愿意；大公主多次上门给她送好吃的，她却避之不见；甚至连最基本的去和父皇母后问安，也全部推掉了。
　　只有化成魂魄的齐舒云能看到她每日都在做什么——疯了一样地练剑。

　　齐舒云等那个齐二公子死亡，魂魄就被迫飘了出来，这时候他才看到时光隧道原来一直都在叶弦歌的身边。
　　他现在能直接穿过时光隧道回到他自己的年代，可是叶弦歌还没有醒，他选择留下来，静静蛰伏等待。

　　叶弦歌现在这副眼眶发红，连续不间断练剑十几个时辰的模样看得他心疼。
　　可是叶弦歌现在还是人类，看不到他的魂魄，他也没办法劝慰叶弦歌。

　　他试图附身在周围婢女的身上和叶弦歌说句话，但是附身成功不了。

　　半月的日子轻易溜走，燕国突发天灾。
　　连续不间断的半个月大雨淹了无数的农田，数百万人的家被洪水冲毁。

　　天降洪灾，百姓流离失所，无数的人化成了乞丐，沿着去皇城的道路乞讨。
　　燕国皇宫坐落的皇城接纳不了那么多的灾民，也拿不出那么多的粮食可以救济。

　　最后还是太子冷着脸放话，先将给将士准备到粮草拿出来放粮救灾。
　　等两个月后开战之前将粮草筹集够就可以了。

　　叶弦歌作为皇族的小公主，亲临救灾现场，看到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乞丐躺在地上，面无表情，目光和木头没有什么两样。
　　有些人抢到了粮食，疯了一般往肚子里面塞，有的居然是噎死的。

　　还有的人躲在角落里，嘴里不知道在啃一些什么，细细看去，他的怀中居然是一只被吃掉一半的人手。
　　民不聊生，满目疮痍。

　　她眼中全是悲色，这些都是大燕的子民，一辈子勤勤恳恳劳作，却因为天灾饥饿交加，遭受如此灾难。
　　连近在眼前的齐二公子她都没有救下来，她如何能帮助他们？

　　*

　　叶弦歌放粮的时候，大片的灾民涌了过来。
　　每一张麻木的脸上都浮上了希翼，他们感激地一遍又一遍感激叶弦歌。

　　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个十七八岁的乞丐在领粮食的途中被疯狂的灾民推倒在地，他头磕在石头上，陷入了昏迷，生命一点一点流失。

　　齐舒云注意到后，犹豫了一下，靠近。
　　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能附身。

　　怪不得，先前能附身齐二公子，也是因为齐二公子大病一场。
　　他这是利用这些人的尸体重新活一次。

　　齐舒云撩起自己脏兮兮的头发，撑着破败的身体，向叶弦歌布粥的棚子走去。
　　排了许久的队伍，终于轮到他了。

　　他扬起大大的笑容，对着叶弦歌道：“请给我来一碗米粥。”
　　叶弦歌望着他有些熟悉的笑容，愣了愣，没说什么，叫婢女将碗端给他。

　　等齐舒云吃完粥补充了体力后，找了个小河流将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给洗干净，头发也给搓了搓，好不容易将埋汰的自己打理干净，他又来找叶弦歌。
　　此时乌金西沉，暮色弥漫，叶弦歌正在命人将粥棚收拾一下，明日再来。

　　齐舒云麻利地跑过去，一下子跪在叶弦歌的面前，“公主，求您收留我吧！”
　　叶弦歌奇奇怪怪看他一眼，从他脸上看到阳光般的笑意，皱起了眉，这不是刚刚的灾民吗？

　　她扬头示意铁卫将这个骚扰她的灾民拖走。
　　齐舒云秉持着不抛弃不放弃原则，每天都来赈济救灾的粥棚前，有时候帮帮忙，有时候领一碗粥吃。

　　每次在叶弦歌离去的时候都要跪在地上求她收留自己。
　　叶弦歌烦不胜烦，从不理他。

　　直到一次放粥的时候出了乱子，他出来维护住乌泱泱的灾民，没有发生暴.动，叶弦歌才将目光在这个乞丐少年的身上稍作停留。
　　他比第一次见到的样子干净多了，那一身破烂的乞丐衣服也早就换成了便宜的麻布。

　　一头乌黑的头发被一只树枝紧紧固定住，面黄肌瘦的小脸完全露了出来。
　　他的模样看着很苦，但这个人好像是个乐天派，每一次见他就没看到过他是哭丧着脸的。
　　和其他的灾民完全不同。

　　而且看他安抚其他灾民的时候，口齿清晰，有理有度，以理服人，看起来像读过几年书的。
　　既然他那么想要跟着自己，那便让她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叶弦歌将自己管理的粥棚交给齐舒云，让他管理三天。
　　结果在他管理期间，从来没有出现过岔子，没有灾民抢粮，也没有灾民饿死。

　　他先前混迹在灾民的那些天，到处溜达，将涌入京都的灾民按照区域编了号，依照编号放粥，以最少的粮食救助最多的人。
　　叶弦歌心中暗暗称赞，干脆后续的这一处的放粮全交给他处理。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燕国向其他国家成功借粮，补上了将士粮草的亏空。
　　又是春季，劳作的季节。
　　作物撒入土中，速度快一些的半个月就能吃上粮食。灾民慢慢从京都返回自己的家乡。

　　叶弦歌将齐舒云留在自己身边，想要好好培养一下他。
　　他明明是一个小乞丐，却敢平等地和她说话，也平等地和那些乞丐说话。
　　在他眼中，没有尊卑的分别，人人平等。

　　相处久了，渐渐她发现齐舒云这个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何熟悉，明明没有见过这张脸的。
　　他总是围绕着她转来转去，每天都是笑嘻嘻的模样，瘦削的体型怎么也吃不壮。

　　直到有一次，她听到齐舒云无意之间喊了一声：“叶叶。”
　　她震惊瞪大眼睛，“什么？”叶叶这个名字只有齐二公子喊过，别人从来不这么叫，他怎么知道？

　　齐舒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弯成月牙，在叶弦歌的目光威逼下，他无可奈何道：“公主，你相信鬼吗？”
　　“鬼？相信。传闻万水的尽头名为黄泉，所有的亡人都会从那里渡向下一世。”叶弦歌道。

　　齐舒云眼睛亮晶晶的，急忙点头，“既然你相信，那我说我是齐二公子，你应该不会惊讶吧？”
　　十四岁的叶弦歌像看着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我也不是齐二公子，我只是附在他身上的一缕魂魄，我在这个世界没有实体，只能附身在别人身上。”
　　叶弦歌冷声，“你怎么听说过齐二公子的？他都已经死了很久了。”
　　很明显，叶弦歌还是不信他的话。

　　齐舒云没有办法，只能道：“害，刚刚那些都是我在发癔症，你当我在胡说吧。不过齐二公子那个孩子真不是我的。”虽然也不是齐二公子的。
　　叶弦歌目色幽深，盯着他许久，把他盯得心底发毛了，她淡声：“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也不要和旁人说这些。”

　　当众说自己是鬼魂，结局就是被烧死。
　　她转身就走，不拖泥带水。

　　齐舒云笑，对着她的背影喊出自己的名字：“我叫齐舒云，这是我的真名。”
　　叶弦歌的背影没有一丝停顿，径直走远。

　　熬过艰难的冬季，太子殿下要重返战场。
　　叶弦歌为太子哥哥送行。

　　太子摸着她的小脑袋，对着将士常年冰着的脸此刻露出一丝柔情似水的笑来，“等哥哥班师回朝，带你去南方玩。”
　　叶弦歌嘟着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出去玩！我想和哥哥一起去战场。”

　　“胡闹！”叶云歌在旁边训斥她一句，徐林风在旁边偷笑，“弦歌这么小就志向远大，以后一定有一番建树。”
　　叶云歌娇嗔瞪了自己夫君一眼，“不要宠着她，小姑娘家家的，舞刀弄枪开心就算了，上战场那也是男人的事情。”

　　徐林风宠溺抱着她的肩膀，“那如果像我这样的文臣上不了战场怎么办啊？”
　　叶云歌哼了一声，“不是还有我哥吗，要你上战场了？”

　　太子殿下看着自己的两个妹妹，看着站在旁边弱不禁风的太子妃，微笑着一一道别。
　　而后上马，从此长风两万里，直奔边疆，与越国厮杀。

　　战场上常常传来线报，赢多输少。
　　越国是大国，想要欺压小小的燕国，却一直为燕国有个战神一般的太子而头疼。

　　战火纷飞，连续六月。
　　这日叶弦歌正在殿中练剑，齐舒云坐在旁边看书。

　　她一剑刺向齐舒云的喉结，看到齐舒云微微扬起了下巴，没有任何躲闪，静静看着她。
　　就像那日的练武场，她刺向齐二公子一般。

　　一模一样的动作，没有差别的神情。
　　她声音有些颤抖，剑往下移了移，剑尖指着怦怦跳动的心脏。

　　她轻声问：“痛吗？”
　　齐舒云神色困惑了几秒，明白她在讲什么，开怀大笑，“叶叶，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你说了太多的假话，实在难以让人信任。”叶弦歌将剑尖抵在他的心脏上，嘴角勾起一抹笑。
　　齐舒云眸色清浅，长睫下的眼中里笑意盈盈，“你只需要相信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爱慕你。”